他長得高,蕭景姝扇了一小會兒手就垂了下去,又興緻勃勃找了會兒葉片下有沒有掩着未成形的花苞。
眼看她興緻慢慢退了,蕭不言問:“慢慢走回去,還是我背你回去?”
蕭景姝想都沒想:“不要你背,你身上髒。”
果然從她口中聽到好聽話才是例外。
還有,他身上是因為做什麼才髒了的?
蕭不言面無表情,屈起手指在她眉心敲了下:“不扶你了,自己走回去罷。”
“怎麼又這樣!”眼見他又轉身要走,蕭景姝忙拉住了這個人形拐棍,很是委屈,“我說的是實話呀,我可不想再換一身衣裳了……”
蕭不言本就是做做樣子,她的一拉就站住了,低聲道:“背你回來你都沒同我道謝,多說幾句好聽的都不成麼?”
蕭景姝長睫撲閃撲閃的,故意捏着嗓子嬌滴滴問:“那君侯想聽什麼好聽話?”
蕭不言隻覺耳朵發麻。
平日裡講話脆生生的人,怎麼發出這樣膩人的腔調的?
蕭景姝本想惡心他一下,見他有些緊繃的神色,一時竟有些悚然了:“蕭不言,你竟真覺得這樣講話好聽麼?”
見她滿臉不可置信,蕭不言抿直了唇角,簡直想轉身就走。
可到底顧及她傷了腳,他見自己掌心是幹淨的,幹脆掐住了她的腰,把她拎了起來。
蕭景姝的手抵在了他肩膀上,感覺到腰間緊锢的力道,不由得痛呼:“你輕點兒!”
他步子大,走得快,轉眼間就把她又放到了窗台上坐着:“自己爬出來的,自己再回去。”
蕭景姝氣得在他肩膀上拍了幾下,硬得像石頭一樣,不由得更氣了:“你弄疼我了!”
見她似乎真疼狠了,蕭不言忙松開了卡在柔韌腰肢間的手。她倒也不避嫌,在他松手後便撩起了中衣一角查看。
蕭不言還沒來得及移開目光,便看到了雪膚之上鮮明的指痕,一時失語。
蕭景姝說話時都感覺牽扯着腰間在痛,氣道:“我要是個小孩兒,非被你攔腰掐斷不可!”
她的拳頭又落了下來,不過這次不是在肩頭,而是在胸前。
蕭不言不閃不避地受了,力氣不大,這記拳并不痛。他頗為蒼白地辯解:“以前我抱過孩子的,并沒有弄哭她。”
蕭景姝扶着腰:“就你這手上沒輕沒重的,誰家敢把孩子給你抱?”
“……抱過的,不過是在我小時候。”蕭不言道,“抱的是我的庶妹。”
蕭景姝心頭突了一下。
仔細想來,那是快十六年前的事了。
那時他與智能大師背着屍骨,行至琅琊,剛入城不久,便遇到了急匆匆趕來的蕭二老爺。
“阿泯啊,臨近中秋,你與大師随我回府中歇上幾日罷。”他這位圓滑又和氣的二叔在面對他時竟有幾分顯而易見的緊張,“不然我也不好同你在金陵的父親交代啊,哪有過家門而不入的道理?”
蕭泯生在戰場,長在長安,雖是蕭氏的長孫,可并不熟悉蕭氏的一衆人。
原因無他,是蕭老夫人不喜他們母子。
陸瓊與蕭成安定的是娃娃親,小時候蕭老夫人是很滿意陸瓊的,隻是這孩子大了後沒了早逝的母親管束,竟做起打打殺殺的事來。
倘若她隻是陸家女,蕭老夫人不會有半分不喜,甚至會贊一句虎父無犬女,可她是要嫁給蕭家做宗婦的。
宗婦定然不能将心裡都花在戰場上,更何況今上厭惡女子沾染這些事。
蕭老夫人與陸瓊談了很多次,彼此誰也沒說服誰,最後雙雙都打起了退婚的主意。
不做蕭家的媳婦陸瓊是很樂意的,不過她有點舍不得蕭成安。雖說人古闆了些,但長得俊俏,又很聽她的話,可惜不可能入贅他們陸家。
眼見又要出征了,陸瓊幹脆把蕭成安哄上了床,吃到這塊肉後覺得也就那樣,而後留下一堆爛攤子拍拍屁股上戰場去了。
出征不過幾日,便有一隊人馬輕裝追了上來,為首的正是臉色鐵青又風塵仆仆的蕭成安,還帶了封聖上命他們盡快成婚的聖旨。
就這樣,他們還是依約成了婚,隻是蕭老夫人心裡起了個疙瘩,不喜陸瓊,連帶着也不喜蕭泯這個生而有異,引起聖上不滿蕭氏的孫子。
陸瓊自然不會讓自己和孩子留在蕭家受氣,便借要在外打仗、孩子太小離不開娘等理由常年帶着蕭不言在外。
蕭成安在京為官,府中中饋有同住京城的蕭老夫人操持,琅琊那邊也有能幹的二房,陸瓊便心安理得地不管事到處跑,連帶着蕭不言也不怎麼與蕭家人相熟。
蕭不言不喜人情往來,原本是想拒絕的,可智能大師卻道:“你是個活生生的人,即便是我們這些所謂‘六根清淨’的和尚,也是要體悟人情冷暖的。”
于是蕭不言對蕭二老爺道:“多謝二叔,我同方丈走完這趟便去府中。”
蕭二老爺連聲道好,滿臉都是“侄兒竟真的會說話了”的驚喜。
八月十五當晚,琅琊蕭氏府中特意備下了素齋,請智能方丈上座。
諸人剛落座不久,便有人急匆匆來報别院裡要生了。
除去智能方丈與蕭不言,一時之間所有人的臉色都有些古怪。智能方丈見狀問:“府上是哪位要添丁了?”
蕭二老爺讪讪道:“是我大哥留在琅琊的一個妾室,喜好清淨,住在山中的别院裡……”
他越說聲音越小,那邊大嫂屍骨未寒,這邊家裡又添新人了,顯得大哥以前的一往情深像個笑話……娘也真是,非得往大哥房裡塞人要孩子,阿泯這不好好的會說話了麼!
蕭二老爺又偷偷看了蕭不言一眼,心中竟覺得侄子不通人情也是件好事,不然這時候該有多難過!
蕭不言彼時确實沒有什麼情緒,隻知曉他父親的姨娘要誕下一個弟弟或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