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夜格外黑。
蕭景姝和巫嬰手牽着手回到家時,瞧見正堂裡的燈燭亮着,在門窗上映出影影綽綽的人影。
她們并不意外。
蕭景姝的目光掃過院子裡那株昙花,最後定格在巫嬰的眼底。巫嬰伸出空着的那隻手為蕭景姝理了理鬓發,另一隻手仍與她交握。
兩個人推開了門。
羅漢床的小幾上放着盛滿熱茶的杯盞,一側坐着漫不經心的衛觊。原本放在牆邊的根雕被挪到了他面前,他賞玩的目光掠過根雕,落在了蕭景姝的臉上。
“蕭不言剛走小娘子就約本王來,是有什麼要事麼?”衛觊姿态閑适語氣輕松,唇角卻并沒有那抹常見的笑意,“……本王着實惶恐啊。”
衛觊打量蕭景姝的同時,蕭景姝也在審視他。
這同樣是個會“攻心”的人。
他對蕭不言坦誠相待,抓得住老師的心病,把宮裡的皇帝哄得團團轉對他而言也并非難事。
——這樣想來,這個人和自己還真是頗有幾分相似。
蕭景姝摸準了該如何同他相處,開口道:“既是一家人,自然該見個面。”
衛觊怔了怔,随即面色漸漸沉了下去。
與聰明人說話就是這點好,交待秘密時能少費好多解釋的口舌。蕭景姝看向站在他身側的那個面露迷茫的侍衛:“可否請這位小郎君給我打盆淨面的水來?”
阿喜下意識看向了衛觊,見衛觊沒反對便依言照做去了。
蕭景姝又晃了晃巫嬰的手:“阿嬰,你先去歇着罷,等我與郡王議完事再找你。”
接下來的交鋒,隻留她與衛觊兩人就好。
巫嬰又攥了兩下她的手才慢慢松開:“今夜我們一起睡,我去收拾床鋪。”
清水很快便打了上來,房中隻餘他們二人。蕭景姝向盆中倒了些藥粉,俯身淨面。
衛觊眼睛都不眨地盯着她瞧。
片刻後她起身擦淨了面上的水珠,露出一張豔麗到近乎妖異的臉孔。
在未卸易容前她便已經足夠白皙,可卸下易容才讓人知曉真正的好皮相不僅隻是白皙,還是透的、潤澤的,襯得本就含情的雙眼更加盈盈如秋波,唇色鮮妍如春花。
饒是衛觊見慣了美人,也不由得晃神了一瞬,畢竟鮮少有人的皮相能生出這樣奪人的豔色,讓人在看到的第一眼外除了驚豔之外生不出任何其他感受。
衛觊用目光細細描摹着蕭景姝的五官。
因為實在太過耀目,須得沉下心端詳才能辨認出她到底長得像誰。眉眼無疑是像先帝,和自己也有幾分像,鼻與整張臉的輪廓則是像韋蘊。
倘若讓記得先帝與韋蘊樣貌的人對着這張臉推測她的父母,十個人裡有八九個都能說準。
衛觊咬牙切齒地笑了笑:“果真是……唔,表妹。”
他伸手請蕭景姝在羅漢床另一側上坐了,緩緩道:“還未請教表妹芳名呢。”
坐近後蕭景姝能清楚嗅到他身上蟬蠶香的氣味,垂眸掩面道:“我一個被當成傀儡養大的弱女子,哪裡會有什麼正經名字,表哥喚我七娘便是。”
“真是可憐。”衛觊面上流露出些悲歎來,“是哪裡的粗鄙之人薄待了我們七娘?告訴表哥,表哥替你教訓他們。”
——到底是哪一方人折騰出的這些事?!日後他非得好好謝、謝、他、們。
蕭景姝對上他的目光:“其實我倒有一個掩藏身份的假名可以告訴表哥。”
她微微一笑:“琅琊蕭氏七娘子,蕭景姝。”
衛觊的臉色有一瞬的空白,似乎正在腦海中不斷确認自己有沒有聽錯。他前段時日剛摸過一遍蕭氏,因此很快反應過來七娘子是哪一個:“……被蕭成安仍在琅琊的妾室之女?”
蕭景姝目不轉睛地看着他變幻的神色:“表哥倒是格外熟悉蕭氏,是近日蕭氏做了什麼引起表哥注意了麼?讓我猜猜……”
她慢條斯理地問:“陛下……唔,皇兄中的絕嗣毒,該不會是蕭氏下的罷?”
衛觊的面容徹底冷了下來,竟平白生出幾分懾人之意。
蕭景姝深呼了一口氣:“看來我猜對了。”
公儀仇果真與蕭成安不是一條心,瘋起來誰都坑。
衛觊頃刻間從她這句話裡聽出來了更多的意味。
“蕭氏還藏着另外一股勢力,看來毒是他們下的,不是蕭成安。”衛觊緊緊盯着蕭景姝,“貴妃當初也是他們救下的,你也是他們養大的?”
他這些時日打探到了,她來劍南的時間并不長。加之今夜她的言語行徑,不難猜出以往她也未曾生活在定安,西北那些傳言應當隻是遮掩身份的幌子。
腦中千回百轉,衛觊笃定道:“你來找我,那蕭不言和辛随定然不知道你的身份——你是年初自己逃出來的。”
不愧是在陰謀成堆的宮禁中混得風生水起的人,頃刻間就把她扒了個底朝天。
若是面前是蕭不言抑或辛随,蕭景姝定會膽戰心驚,可此刻她竟隻覺出一股奇異的放松:“表哥果然聰明。”
衛觊不怕出狀況,怕的是出他一無所知的狀況。此刻摸了底心中有了成算,他的面色又恢複了平靜,甚至還頗有閑心地給蕭景姝倒了杯茶:“所以表妹找我,到底有什麼事呢?”
“想請表哥幫忙救出我阿娘。”蕭景姝毫不猶豫道,“事後再給我們母女改換身份,最好與衛氏再無瓜葛。”
這話符合衛觊對她所求的揣測。他半眯起眼睛瞧她,緩緩道:“這種事你不去求辛随,我尚能明白,為何連蕭不言都不找?我瞧着他可喜歡你喜歡得緊呢。”
蕭不言又有什麼秘密?倘若蕭不言那裡有什麼超出他意料之外的東西,許多事都要推翻重來——那可太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