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必經之路。”衛觊又落下一枚棋子,淡淡道,“登基前把該殺的殺了該敲打的敲打了,登基後就能趕緊做正事。”
大晉的路子從先帝上位那年開始就偏了,想掰過來要費不少力氣,他可不想登基後再與這些人扯皮。
蕭景姝本覺衛觊這話狂妄,細想卻又沒錯。如今西北與劍南暫且同他是一道,金陵城中他雖在朝堂上沒多少勢力,可卻牢牢掌控着禁軍。真生出亂子時,禁軍可比那些相公尚書們好使得多。
“表哥還是同我說說想要拉攏哪些人罷,這樣說快一些。”蕭景姝歎了口氣,“朝堂上的人還是不夠用啊。”
衛觊饒有興味地看向蕭景姝:“表妹這樣聰明,難道看不出我能拉攏的有誰麼?”
方才他的神情還是淡的,此刻卻又輕佻暧昧起來,讓蕭景姝心中陡然生出一股不妙之感。
開國之時朝堂多用關隴、河東望族為官。蕭景姝在心中盤算,可這些望族經幾任帝王打壓,加之近年戰亂,早就慢慢凋零了,如今南方這些人衛觊又不會重用,那剩下的隻有……
河南道琅琊、徐州、青州一帶的望族。
譬如琅琊蕭氏。
蕭景姝輕輕打了個寒顫。
她張了張口,有些幹澀道:“……當年先帝宮變,少不了河南道蕭氏等望族的支持。”
她猜到了衛觊想做什麼了,顯然衛觊也看出她已經猜到,雖不言語,唇畔的笑意卻愈發明顯。
蕭景姝繼續道:“當初康賊叛亂自河南道始,他們也未盡全力阻攔。”
河南道望族與其他地方望族最不同的是,他們最大的目的是留存下去,其次才是權勢。
因此他們可以在帝王們打壓地方豪族時毫不猶豫地獻上忠誠以求不被清算,也能在皇權式微時不聞不問不冒頭,低調保全自身。
就連當初陸氏死得那樣慘,身為姻親的蕭氏也沒為陸氏出太多頭。
即便蕭成安再心悅陸瓊,也未辭去朝堂上的官職。先帝與中和帝都怕他因陸瓊記恨皇族未敢重用他,他卻仍舊坐到了禦史大夫的職位。
且蕭家這一代女兒更多,姻親結得格外廣。
蕭景姝的心漸漸沉了下去,低聲道:“表哥,我是假的——我不是蕭氏的女兒,蕭成安心知肚明。”
“那你面色為何這樣難看?”衛觊挑眉打量着她,摩挲了一下手指,“是因為心裡明白,我娶你這件事極有可能成真麼?”
蕭景姝抿平了唇角。
先不說旁人,她相信公儀仇會很願意把她塞到衛觊身邊給衛觊添亂。隻要公儀仇同意了,蕭成安也樂得獻出她一個假女兒換蕭氏與衛觊結盟。
即便她的真實身份暴露了也不要緊,因為她是衛氏的血脈,必要時暴露甚至會有意想不到的好處。
“我說過,我不想同衛氏扯上一丁點幹系。”蕭景姝深深呼了口氣,“你最好不要過分透露我的真實身份。”
衛觊欣賞着她疏離戒備的神色,笑了一聲:“自然不會透露給太多人……畢竟我如今姓衛,讓太多人知道你也姓衛,我可就娶不成你了。”
他柔聲道:“我可不想被扣上亂/倫的帽子。”
蕭景姝陡然想起那日她喚蕭不言“兄長”時,他僵下來的臉色與低聲的呵斥。
她聽得懂對面這人話中的暗示,他是在告訴自己既然選擇了同他合謀,便别再去接近蕭不言。蕭景姝本就打算遠離蕭不言的,可這種意味從衛觊口中透露出來,卻讓她心中升起一股詭異的惱怒。
這份古怪的怒火怎麼也壓不下去。
“這就生氣了,不樂意了?”衛觊眼中流露出點狀若譏諷的憐憫來,伸手捏住了蕭景姝的下巴:“與虎謀皮就要做好以身飼虎的準備,這樣淺顯的道理,這麼聰明的表妹怎麼不懂呢?”
衛觊的拇指抵在她的下唇,蕭景姝不喜歡這樣的姿态,低了低頭,狠狠咬住了他拇指指節下處!
蕭景姝用的力氣着實不小,可衛觊卻連眉頭都沒動一下,仿佛那手指不是自己的。
這讓她心頭生出一股挫敗來,嫌惡地吐出那根手指。極深的一個咬痕,上半截手指因血液不暢隐隐發青——明明看着很痛。
“你離開後我想再見你還能有幾種法子?我不信你沒猜到我的打算。”衛觊動了動那根被咬輕的拇指,嗤笑一聲,“還是你太在意蕭不言要為他守節?”
他的眉目有些冷:“若真是如此我們的交易還是作廢為好,我怕你克制不住自己在蕭不言面前露了陷,反倒把我和他的結盟給作沒了。”
蕭景姝冷笑一聲:“好啊,那就終止我們的交易好了。”
她起身要走,下一瞬卻被用力拉了回來,跌坐在了棋盤之上撞亂了棋局。
蕭景姝微仰起頭對上衛觊難看的臉色,目光卻是鋒利的:“你也知道我們之間是交易,既是交易,便别在我面前擺那副傲慢嘴臉!衛子望,我給的誠意可足夠了!”
“給我下毒算什麼誠意?”衛觊反唇相譏,“你若是真有誠意,就該嫁給我給我生個女兒,我自會安排好你們母女日後的去處……”
蕭景姝擡手要扇他的耳光,卻被鉗住了手腕,另一隻手還未擡起就被緊握住了。衛觊“啧”了一聲:“沒說兩句就要動手,養氣功夫太差。”
這人真是令人讨厭極了,被她鬧上一鬧,便又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了。蕭景姝雖還想給他兩腳,但也明白見好就收的道理,隻皮笑肉不笑地問:“郡王還有别的指教麼?”
衛觊“唔”了一聲:“自然是有的,不過今日暫且到這裡。”
那個戴了面具的替身隻适合在不重要的事上遮掩個一時片刻,他還是得回去應酬的。
他放開了蕭景姝的手腕:“往後每日晌午你便來這個廂房找我,若有什麼要緊事,我自會去你住的地方。”
蕭景姝還有得是事要忙,因此走得毫不留戀,連句客套的道别都沒有。
在她走後,一直守在廂房門口的阿喜才進來,一進門便瞧見自家主子在看着拇指上的齒痕出神。
他剛想問要不要取些藥酒塗一塗,瞧見衛觊的神情後又把話吞了回去。
“牙尖齒利,咬得挺深。”衛觊“啧”了一聲,“多久沒見過氣性大成這樣的小娘子了,真是被蕭不言慣壞了。”
但無論她如何行事,卻惹不出人的厭惡來。
衛觊心道,真是有本事,也真是……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