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并沒有真正生氣,蕭景姝才猶豫着繼續道:“我想……我想跟着先生去見一見阿娘……”
阿娘不在琅琊,那隻可能是在他常駐的地方。
公儀仇譏諷道:“走之前讓你見都不見,回來後倒想着見了。”
蕭景姝不自覺地咬了咬下唇。
她的唇本就有些幹了,這一咬直接沁出了些許血迹,像朵微綻的梅花。
“走之前是覺得日後多的是時候見,所以見不見無所謂。”她小聲說,“如今想見,是因為知道差一點就見不到了。”
公儀仇瞥了她的唇角一眼,示意谷雨去倒水:“你知道的還真不少。”
蕭景姝沉默了一瞬:“隻是偶爾聽到,定安侯險些失手殺了阿娘。”
茶盞奉了上來,是公儀仇喝慣的普洱。他捧在掌心,用蓋子撇了撇盞中的浮沫,卻并沒有喝,隻吩咐谷雨:“給七娘倒點溫水。”
而後他才看向蕭景姝:“不是蕭不言失手,是她自己要往蕭不言刀上撞——我是不懂的,好端端活了這麼多年,怎麼突然尋死。”
饒是早已知道前因後果,蕭景姝的心還是揪了起來,頗為急切地問:“那如今……”
“活得好好的。”公儀仇頗為冷淡道,“應當也有人把你回來的消息告訴她了,不知她會有何反應。”
谷雨這次端來了白水,送到了蕭景姝唇邊。蕭景姝低頭嘬飲了一口,卻被燙了舌頭,忍不住“嘶”了一聲。
……這個谷雨不喜歡她。
或許也是當年陸家軍的遺孤罷。
隻是沒想到公儀仇冷漠地擡了擡眼,對谷雨道:“既然做不好事,便早日離開嫁人去罷。”
谷雨的臉色霎時白了,屈膝告罪道:“先生恕罪,谷雨知錯了。”
蕭景姝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們。
她看得出公儀仇是因為谷雨不聽吩咐生氣,隻是沒想到他會說“早日離開去嫁人”這種怪話。
莫非是谷雨心儀他惹了他不高興,他才把谷雨扔到自己身邊來伺候的麼?
公儀仇一眼便瞧出她在想什麼,心中有些煩躁,冷臉道:“少操閑心,日後會讓你見的。”
蕭景姝裝作沒看出他因被自己窺破私事而惱羞成怒了,乖乖應了聲“是”。
待公儀仇離去後,蕭景姝借口要歇息,把谷雨也支了出去,而後便壓低了嗓音用氣聲喚道:“烏梢,烏梢。”
床榻内側的被褥突然鼓起了一個小包,烏梢“呲溜”一下鑽了出來,對着蕭景姝翹了翹尾巴。
蕭景姝長長舒了口氣,用裹着細麻布的手蹭了蹭它。
總算是平安無事熬過這一關了。
……
苗疆。
蕭不言隻身涉過了一片沼澤。
因為瘴氣四散,毒蟲蔓延,他并沒有帶下屬一同前往。
隻是這一路行來時,卻并沒有什麼蛇蟲毒蟻近身,似是在畏懼什麼。
眼前霧氣散盡,視野豁然開朗。
蕭不言先是看到了一株遮天蔽日的巨樹,村寨則散落四周。寨中人衣着不算繁複,用色卻極其大膽。
這便是統領苗疆的巫族族地。
突然出現的生面孔引來了所有人的注意和警醒,他們慢慢圍了過來,不過并未冒進。
蕭不言沒有在意他們手中泛着烏色的弓弩、禦蛇的竹笛以及裝着蠱蟲的瓦罐,隻一一掃過他們的打扮——真的很難看出哪個是主事的。
行路時不免與一些尋常苗疆人打交道,蕭不言已經學會了些苗語,頗為生澀地問:“有會說中原話的麼?”
四周這些巫族人聽懂了他在說什麼,許多人的目光投向了人群後方。攔在前方的人散開,走出個十二三歲戴着銀鎖的少女,膚色明顯比其餘人白皙一些:“……我會。你是誰?來做什麼?”
已經有人跑去大寨的方向找大巫了,同這個看起來容易套話的少女言談的時間并不多。
蕭不言言簡意赅說了聲“找人”,便解開了綁在刀鞘上的畫像:“巫族有這兩個人麼?”
他詢問的姿态也帶着上位者的理所當然,那少女根本沒反問一句“你找人做什麼”,便下意識将目光投向了他展開的畫像。
在看清畫中人的面容後,她擰起了眉,似乎是在回憶什麼。
人群中有幾人露出了和她差不多的神色,有個人應當是想起了畫中人是誰,目露恍然。
——看來他們認識巫嬰。蕭不言沒等面前的少女回答,又亮出了“烏皎”的畫像:“這個呢?”
這下所有人臉上都是毫不掩飾的茫然。
蕭不言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一道懶洋洋的、官話很是像樣的年輕男子聲音傳來:“是族中哪個姑娘跑出去騙财騙色了麼?竟被人找上門來。”
來人個子在一衆稍顯矮小的巫族人中顯得鶴立雞群,粗黑的發編成了垂在肩頭的小辮,戴了條一指寬的抹額。明明天氣已經偏涼了,卻穿了無袖的衣裳,胳膊上箍着銀質的臂钏,以及一條銀白色的小蛇。
周圍人齊齊後退一步,對他垂首見禮。巫緒的目光毫無波瀾地掠過蕭不言手中的畫像與在他身後三尺盤桓卻不敢靠近的蠱蟲。
他的目光閃了閃,眯起眼睛打量着面前這個風塵不損其質的男人,心中警惕愈發凝重:“你是誰?”
雖不清楚巫緒是否認得,蕭不言還是亮出了獨屬于一品侯的金印:“定安,蕭不言。”
……聽着怪熟悉的,不過巫緒還是沒有想起來是誰。
苗疆之外的人,身份再高又和他有什麼幹系?
反而是那個戴銀鎖的少女恍然地“哦”了一聲,晃着巫緒的胳膊道:“前兩年看邸報時見過的,就是中原打仗最厲害的那個。”
“打仗”兩個字将巫緒的警惕心拉到了最高,不過他面上還算說得過去:“我們這裡沒有侯爺要找的人,侯爺可以走了——苗疆不歡迎外人。”
“不急。”蕭不言卷起了兩張畫像,“本侯此行前來,還想讨教一下巫族的易容之術。”
他看向面色驟然難看的巫緒,淡淡道:“且我為大晉公侯,苗疆為大晉屬地,怎麼能算外人?”
既然不是外人。
那他們的不傳之術對他而言也不能算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