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栖霞縣。
所有在公儀仇身邊伺候的人都知道,這幾日他的心情非常、非常不好。
這種不好并非來源于冬日的傷痛,而是前幾日的來客。
房中炭火燒得很足,可公儀仇的臉卻冷得不能再冷:“鐘越他們動身了麼?”
“應當啟程有兩日了。”一旁的侍從小心翼翼道,“……随行的還有蕭家的二老爺蕭成平。他家遠嫁的二娘出了些事,便與我們的人一同動身南下了。”
公儀仇如今聽見蕭家的事就頭痛,擡手讓這哪壺不開提哪壺的東西滾出去了。
栖霞縣這處宅子是他落腳的地方之一,每當要處理金陵的某些事時,見金陵的某些人時,他就會待在這裡。
隻是沒想到,有朝一日蕭成安會來這裡找他。
他這些年和蕭成安往來并不多。當年在皇陵救下的韋蘊後,若不是身邊實在不适合養胎,也不會将她送到蕭氏去。
自蕭成安續弦後,他更是一次都沒再見過蕭成安,隻偶爾修書問一句知不知道阿泯近日過得如何。
蕭成安也并不是很願意見這個更名改姓活像變了一個人的前妻弟,更不想知道他在做什麼——用腳趾頭想都知道定然不是什麼能被外人知曉的正事。
不過他還是會在能幫忙遮掩的時候遮掩一二,畢竟他心裡還挂念着陸瓊。
隻是那挂念遠比不上整個蕭氏的分量。
蕭成安這次前來找公儀仇,也是為了蕭氏——前幾日衛觊私下拜訪他,告知了他三件事。
其一,給陛下下毒的賊子,經追查來源于他們蕭氏。
其二,蕭不言對他透露了自己是蕭泯。
其三,他想要更緊密地與整個蕭氏結盟,而不僅僅是蕭不言。
聽聞您這個蕭氏族長還有個适齡的女兒,若人并不蠢鈍的話,便可以接到金陵來相看相看了。
蕭成安聽到第一件事時臉就青了——到底是誰将這頂屎盆子扣在了他們蕭家身上!
不過衛觊後續透露出來的意思又讓他放寬了心。
陛下眼見着就不好了,又愈發疏遠劉相公,金陵城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曆陽郡王如今有多麼緊要。
即便陛下不會将皇位傳給這個表兄弟,他日後也極有可能做個攝政王。
應下了衛觊提及的聯姻之事後,蕭成安便悶在家中開始想是誰最可能栽贓陷害他們蕭氏。思來想去,竟覺得公儀仇嫌疑最大。
他先入為主覺得這事是陷害,可衛觊定然是好好查過此事的。說不準,下毒之人的确和蕭氏——或者說和他——有着些無法隐藏的關系。
得出這樣的推論後,蕭成安便秘密來栖霞找公儀仇興師問罪了。
公儀仇也并不隐瞞,毫無心理負擔地承認:“是我動用了兩個蕭氏的人。”
蕭成安深深吸了幾口氣才壓制住了怒意:“你又發什麼瘋?”
“隻是那段時日聽聞蕭府在給夫人做壽,一時心裡不痛快,便順手為之了。”公儀仇冷淡道:“隻是沒想到衛觊竟會告知你——怎麼,莫非他知曉阿泯的身份了,看在阿泯的面子上賣了你一個人情?”
他厭惡蕭成安這些年的行徑,是以也并不把蕭氏的死活當回事。反正阿泯在外有身份,又自保的能力,用不着蕭氏幫扶。
蕭成安被他口中的“夫人”二字刺了一下,沉默片刻後另起了個話頭:“……曆陽郡王想同我蕭氏聯姻。”
“那又同我有什麼幹系?”公儀仇有些不耐煩了,“他是覺得府中七娘既是你這個族長的女兒又是阿泯的庶妹,相中了這個身份?那你直接從族中找個人充做七娘嫁給他便是了,外任又不知曉她到底什麼模樣!”
蕭成安盤了盤手裡的碧玺,緩緩道:“……你不覺得把你養的那個嫁給他,剛好麼?”
公儀仇怔了一瞬,眼底浮現出淺淺陰霾:“你覺得好的,在我這裡必然是差的。來人,送客。”
蕭成安坐得不動如山:“無論你要做什麼,日後估摸着都繞不過曆陽郡王,把她嫁過去幫你不正好麼?”
雖說還沒見過蕭景姝,但他不信陸瑾會将人養成個蠢貨。且聽琅琊家裡的人說她容色比當年的韋妃更勝,衛觊又素有些風流名聲,無論這名聲是真是假,送個美人總是沒有錯的。
以及她那個貨真價實的皇女身份——不暴露便不會有影響,倘若暴露了,隻要已将人送到了衛觊手上,那也是好處居多。
這是筆穩賺不賠的買賣,怎麼做都劃算。
公儀仇冷笑一聲:“這時候你膽子又大了?若我日後對付衛觊,你不怕蕭氏因此被牽連遷怒了?”
他不是一向最看重蕭氏麼?所以即便阿姐死得那樣慘也不敢反抗些什麼,縱然被兩任帝王心懷猜忌還是從未離開朝廷,穩紮穩打坐到了禦史大夫的位置。
蕭成安有過這般顧慮,不過他不覺得公儀仇能對付得了衛觊。
一來對方本來就不是什麼軟柿子,二來還有阿泯幫襯着他,三來,看衛觊當時表現出來的态度……萬一他早就對此有所預料呢?
在這種能讓家族重回鼎盛的關口,即便有這點風險也值得一試。
“歸根到底,這事的決定權還是在你手上。”蕭成安以退為進,“若你覺得不可,三日之内遣人去府中遞個信,我便另作安排。”
三日後,沒有收到任何消息的蕭成安給琅琊的老宅去了信。
曆陽郡王,欲求娶我蕭氏七娘。
……
公儀仇雖命鐘越帶蕭景姝來金陵,可卻還未想好要不要應下衛觊的求娶。
平心而論,蕭成安說的有幾分道理。
可他從來、從來沒有想過要把七娘嫁出去。
十六年前他南下求助劉忠嗣,他原本應下了會帶兵來援,結果因要迎南下的聖駕延誤了。
那些弄權的奸佞或許是對他們扔下陸氏守關難逃的行徑心虛,竟秘密派了人來追殺他,他的腿便是那時候斷的。
待回到潼關時,父親阿姐都已戰死,屍骨已被智能方丈收斂了。
他剛收攏完不剩幾個的殘部,便聽聞武德太子帶足了兵馬糧草前來退敵——沒有送往潼關的糧草,被别人扣下來成就自己的威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