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将蕭景姝安置在了名為雲水居的院子裡,并送了不少伺候的人過來。
這院子布置得極為風雅,可她卻并無心賞玩。将院中事盡數交給谷雨後,她便借口受了驚吓歇在了卧房。
沾了血的衣裙已送去漿洗了,手上也幹淨得很,可蕭景姝卻總覺指尖殘留着鮮血黏膩的觸感。
恍惚又回到一個時辰前,她眼睜睜看着蕭不言在自己面前倒了下去——那麼有本事的人,竟也會那般孱弱。
瞧他眉眼見的烏青,體内餘毒應當不多,隻是一時大喜大悲牽動肺腑才會如此。
蕭景姝閉上了眼睛。
說到底,還是被她刺激到了。
在許久之前她便想過,倘若自己有朝一日以蕭氏七娘的身份與蕭不言再次相見,而他又憑非人的直覺認定她就是烏皎,自己該如何翻盤。
想了許久,隻想出個有些缺德的法子,便是借蕭府中那些與陸瓊肖似的人亂一亂他的心。
可萬萬沒有料到他竟中了毒,竟招緻這樣的後果。
蕭景姝苦笑一聲,心道下次再見公儀仇,估計又要挨打。
畢竟蕭不言是他唯一的親人了,總會在意的。
——她自己,同樣有些在意。
希望宮裡的太醫有些用處,能将他的毒逼出來。若逼不出來,估計衛觊會想法子讓自己來解毒,他同樣怕蕭不言出事。
那樣也好,還是自己解毒最放心。
蕭景姝神思不甯了一日,午膳都沒用幾口,臨到晚膳時,才聽院子裡的丫鬟說定安侯已經回侯府休養去了。
而請太醫的動靜那樣大,到底不可能全然瞞住,便對外稱是定安侯來替忙得抽不出身的曆陽郡王相看蕭氏的七娘子,孰料不慎犯了在戰場上留下的舊疾。
這其中透出的意思頗為耐人尋味,使得這京城下本就洶湧的暗流更加動蕩不安。
而蕭景姝,則被請到了蕭成安不怎麼用的小書房裡。
隻是這小書房裡,隻有一個公儀仇。
公儀仇面色倒沒什麼愠怒,隻是眉眼間帶着淡淡的倦意。開口第一句不是問的蕭不言的事,而是道:“你與蕭成安吵嘴了?”
語氣帶着些訝異,似乎沒想到她會做出這樣的事。
蕭景姝見狀,便知今日無需過分伏低做小了,皺了皺鼻子帶着些委屈道:“他竟想打我耳光——先生您都沒有那麼對過我。”
打狗都要看主人,七娘怎麼說都是他養大的,自然輪不到别人教訓。公儀仇道:“無需太給他臉。不過若非谷雨轉述,我還不知你竟有這般伶牙俐齒的時候。”
蕭景姝心裡一個咯噔。
平日在他們面前裝兔子太過,今日心神不穩沒裝住,也不知會不會生出什麼端倪……
她低眉斂目道:“實在是蕭大人一句‘你莫非就是烏皎’将我吓住了,畢竟我确實扮過烏皎……也沒想到竟會在這蕭府裡遇上蕭不言。”
公儀仇怔了一瞬,這才想起從未與她說過蕭不言的真實身份,便随口道:“他是蕭成安的長子,出現在蕭府自然不奇怪。”
提及此,他便想到蕭成安所告知的昨夜結陰親的荒唐事,眉頭忍不住皺了起來。
蕭景姝的身子似乎都因這一出乎意料的消息僵住了,澀然道:“此事……歸根結底還是七娘的錯。定安侯神通廣大,即便易容也遮不住他的法眼。想來定是看七娘眼熟想起了心上人,才牽動愁腸傷及肺腑……”
公儀仇倏地想起她剛從劍南回來時委屈并未做錯事卻挨了打,頓了頓道:“倒也同你沒多大幹系,是他自己發了失心瘋,又被蕭成安那一屋子女人刺激到了。”
蕭景姝便順勢問道:“那定安侯如今可還好?”
“無需你操心。”公儀仇道,“不過你日後還是離他遠些,省得惹出事端。”
照阿泯的性子,說不準今日便會派人去琅琊查這個“七妹”了,他還得做些遮掩。
蕭景姝心中暗暗松了口氣。聽他這口吻,蕭不言應該沒有大礙。
說完這些,公儀仇敲了敲輪椅的把手,終于問及了最想知道的事:“今日谷雨讓你去見衛觊,怎麼不見?”
果然。蕭景姝心道,他還是疑心自己同衛觊有牽扯了,倘若急着去見衛觊才是露了陷。
“先生既想讓七娘見,七娘自會盡力去見的。”蕭景姝道,“先生可還有别的吩咐?”
公儀仇聽她說“盡力去見”,心中又有些煩亂,沉默片刻道:“也無需對他太谄媚,順其自然便好。”
這話再一次将蕭景姝弄糊塗了——他到底想要幹什麼?
不過她面上仍舊恭謹,輕聲應是。
……
衛觊在同李太醫一道來蕭府看了蕭不言後便回了宮,夜間又抽空去了一趟定安侯府:“你們侯爺如何了?”
“郡王,您來得倒巧,郎君剛醒。”張管家迎上來,“您用過晚膳沒有?若沒有,要不要一道在府中用了?”
衛觊道:“那感情好,再勞煩張叔替本王沏一壺濃茶。近日事多,夜裡還有得熬呢。”
他剛到蕭不言房前,邊聽見裡頭傳來蕭不言微啞的聲音:“你覺不覺得,七娘與皎皎很像?”
衛觊眸光微動,站在門前不動了。
“君侯,屬下并未覺得七娘子與烏……與夫人相似。”房中的田柒小心翼翼道,“七娘子比夫人身形高,還比夫人瘦,聲音與夫人不一樣,容貌……容貌更是不相同啊。”
七娘子長得太妖異惑人了,同夫人那種楚楚韻緻的容貌可半分也不一樣。
門外的衛觊挑了挑眉——夫人?
“還是有相同的地方的。”蕭不言喃喃道,“眼與唇,都很像。”
田柒絞盡腦汁地比對了一下,很是勉強道:“硬看的話似乎有那麼一兩分像,可是給人的感覺完全不一樣啊。”
頓了頓,他又硬着頭皮道:“隻要心裡想看出相似,那總會覺出相似的……君侯,恕屬下多嘴,是不是您和夫人以往提到過七娘子什麼,所以看到七娘子就忍不住想起夫人?”
再加上昨夜的親事……君侯怕不是瞧見個生面孔,就覺得是夫人來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