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勉那段時日正被調往夏望縣鎮撫旱災,再回來時府中已變了天。
宮中侍衛拿了聖旨來,要求侯爺府交出趙華景作為質子送去北蘭國。
府中無人做主,縱使虞夫人苦苦哀求,趙華景哭聲震天,皇帝的威嚴都不曾低過頭。
無人敢挑戰權威,何況那天侯爺府外還圍了一大批身披盔甲手持刀劍的禁衛軍。
趙勉忠心耿耿為國十餘載,自然無法忍受皇帝此等不同他商量的行為,回府當日便不等聖召,闖進了皇宮中。
彼時是秋季,禦花園中的菊花開得正盛,皇帝領了一衆嫔妾在禦花園中賞菊。
趙勉想不明白,皇帝一向雨露均沾,宮中皇子公主不在少數,他為何非要用自己的獨苗去做質子。
“趙愛卿可是有怨?”皇帝眯着眼,品了一口寵妃新制的菊花茶。
自然是怨的,但趙勉還有些理智,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陛下分明知道,微臣僅有此一兒。”
“朕知道。”
“也知道華景即為我兒,若是落到北蘭國人手中會如何。”
皇帝不回答,又品了一口菊花茶,扭頭看懷中的寵妃,道:“愛妃此茶不錯,為朕再續一杯吧。”
“陛下。”趙勉忍無可忍,但仍要保持恭敬,“為何質子必須是微臣之子?”
“愛卿當真不知道?”
“微臣愚鈍。”
“你可知自你六年前北蘭國大捷以來,坊間可都有些什麼傳聞啊?”
趙勉的确聽說過那些說他是真龍天子的傳言,但他一直認為那不過是些無稽之談罷了,從未放在心上,不料這些話卻被皇帝聽到心裡去了。
他早該看出來皇帝對他有所戒備的,兵符的交還,府中陌生的面孔,朝堂上的回避,原來一直都有人在安排。
可趙勉有什麼辦法?他早年将一腔熱血全部獻給皇帝和朝廷,以為朝廷對他信賴萬分,故并未做過為自己留後路的打算,眼下手中并無兵權,在朝堂之上更無話語權,他什麼也做不了。
若他當時對坊間傳言有所防備就好了,若他當時奮力争取北蘭國的領征權就好了,他甚至設想,若自己真信了那真龍天子的傳言早日招兵買馬就好了。
“趙愛卿最好想清楚,是要送府上公子往北蘭國為質十年,還是讓趙虞兩家九族為我朝将士陪葬,孰輕孰重自己定奪吧。”皇帝難得說了一句長話,言罷便領着妃子揚長而去。
一叢□□之中趙勉一動不動,不向皇帝行送别禮已經是他最大的反抗了。
秋風陣陣,朵朵烏雲聚集在空中。
不是說秋高秋爽嗎?為何會突降暴雨?
趙勉緊緊咬着下唇,而後唇齒突然松開,自嘲地笑了起來。
這皇命不就如同天氣嗎?千變萬化,一言定人生死。
虞夫人這些時日茶飯不思夜不寐,絕食也做了,上吊自盡也做了,跳水也試過,但都被府中仆吏和大夫救了回來。
趙勉擔心再出什麼事,幾乎沒日沒夜地守在她身邊。
漸漸的,虞夫人也知道了趙華景為質一事已成定局,她即便是死,也不可能動搖皇帝的命令。
她開始大批購進布料,整日在京都衣料鋪中流連,為趙華景趕制新衣。
“侯爺,你看這布料色澤如何?”
“侯爺,你去過北蘭國的,這布料口否厚實,足以抵擋北境寒風?”
……
她終于找到一些事情讓自己忙碌起來,勉強提起些興緻為趙華景趕制了往後十年每個季節的新衣。
“華景七歲的時候有多高呢?十歲?十五歲?”虞夫人說着說着眼淚又忍不住往下落。
趙勉将虞夫人攬在懷中,輕輕抹去她臉上的淚水。
這雙手六年未上戰場,繭子變得柔軟了許多。
“往後每半年,我就派人往華景處送去衣物,在衣物上必不會讓他有缺損的。”他安慰道。
“妾若是能同華景一道去北蘭國便好了,如此他也有人照應。”
隻是北蘭國隻允許質子一人前來,就連随行護送的侍衛和仆吏都是北蘭國派過來的人。
“夫人,十年不過彈指一揮間,華景很快便能歸家的。”
似乎是覺得自己說這話有點虛,趙勉不自然地摸了摸後頸。
十日後又是在城門送别,雖然被送别的人換了,但虞夫人還是留在原處。
年幼的趙華景這一個月來被禁足于宮中,總算是見到爹娘了,未曾想卻是要面臨這樣的離别場面,在馬車上哇哇大哭了起來。
“娘!華景不想一個人去很遠的地方!”他哭喊道。
“華景,就當去一個地方遊玩,隻需十年,十年後你便能再見到娘了。”虞夫人忍住眼淚,不想讓趙華景發覺這是一件連她都覺得可怕的事情。
“十年?如何才算十年?”趙華景不再哭喊,稍微止住了眼淚。
“就像這樣。”虞夫人伸出兩隻手,手掌對着趙華景,從大拇指到小拇指,一根根彎折,“一、二……就這樣數,數完十根手指頭便是十年了。”
趙華景彎起臂膀粗豪地擦去眼淚和鼻涕,在手中比劃了一趟虞夫人教的動作,認真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