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這些年她走過不少鐵鋪,這是頭一回沒有被鋪中的熱浪悶得渾身是汗。
“二位需要定制何物?”木制櫃台之下,一個人搖着扇子站起了身來。
“昨夜一隻野貓躍到酒樓庖屋中,攪得屋中炊具落在地上,裂了幾條縫,我二人來此做些新的炊具。”唐一意一面說道,一面打量起了鐵鋪的布局。
“姑娘需要制作的炊具數目如何?”
“五口鍋,六把鏟,十隻碗。”柳雲關脫口而出。
這麼多。
那人聞言臉上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都怪樓中其他雜役不識貨,前些年找了些手藝差的鐵匠制作炊具,這不,一摔就壞,還壞了不少。”唐一意隻能順着柳雲關的話圓謊。
見那人還是将信将疑,唐一意接着說道:“這不,我們二人向京都中其他酒樓打聽了一番,才知曉其中堅實耐摔的炊具均是在此處制作的,故慕名而來。”
“哈哈哈,姑娘來此那真是找對地方了,出自我們鐵鋪的炊具那絕對是京都中最好的。”那人聽到唐一意說坊間對自家鐵鋪的評價如此之高,忍不住笑出聲來。
“是,那制作如此多的炊具不知需花費多少錢财?”唐一意試探道。
朝廷擔憂百姓私造兵器作亂,故對百姓購置鐵礦的數量一向有所限制,鐵鋪自然是希望能将為數不多的鐵礦收益最大化的,此番唐一意定制的不過是些最普通的炊具,雖說數量也不算小,但整體來說收益并不大。
若鐵鋪真同意給她做了,便隻有兩種可能,一是開高價,所得收益足以支撐到下一次購置鐵礦,但風險是唐一意拒絕,他們要少一筆生意,二是鐵鋪中實際有不少鐵礦餘量,能開正常價。
開高價意味百姓所得鐵礦有限,民間鐵礦私販并未出現,開低價意味着鐵鋪中鐵礦超量,有民間鐵礦私販。
鐵鋪那人在木制櫃台上來回撥動了幾輪算盤,最終給出了一個高于尋常的價格。
唐一意擺擺手示意接受不了這個價格,而後領着柳雲關走出了鐵鋪。
玉展昨日對鐵礦點的探訪沒錯,朝廷鐵礦的開采與出售數目是一緻的,鐵礦的售賣權并沒有流到民間。
正午的太陽懸在天上,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唐一意奔走在冒着熱氣的街道上,一日之内帶着柳雲關将京都中的鐵鋪都逛了個遍,這些鐵鋪無一例外的都給出了高價格。
“不對啊。”唐一意在前頭走着,突然停下腳步,身後的柳雲關猝不及防撞了上去。
“若鐵鋪并未購得民間私販的鐵礦,他們便隻能向朝廷采購鐵礦,那為何朝中的鐵稅會銳減得這般誇張?”
這不是很矛盾嗎?
柳雲關眨巴着眼,他也說不出來有這能有什麼原因。
“奇怪,真是奇怪。”
唐一意原先想着探訪鐵鋪能捋得一些頭緒,未曾想事情是愈加沒有邏輯了。
另一頭的玉展卻有了新的進展。
“唐姑娘,賬本上記錄的鐵礦開采量與出售量雖然吻合,但實際上的開采量與賬本上記錄的有出入。”
他今日在郊外考查鐵礦點時,恰好碰上了一批被遣散回家的采礦小工。
那群小工從玉展身旁經過時念叨道:“這些天咱們分明采了不少礦,絕不止他賬本上記錄的那些,可方才提出兩句異議便要遣散我們。”
開采量與酬金挂鈎,他們難免不平。
“幾位在說什麼?”玉展想為他們讨個公道。
因了探訪鐵礦點的故,玉展怕衣裳沾了灰不好清洗,今日穿着粗布麻衣,和尋常百姓無異。
幾個小工從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番,以為又是一個來鐵礦點謀生計的,就把事情經過又詳細跟他說了一番,告知他在此處做不得長工。
“幾位的工錢與勞作不符,為何不與他強力抗争,再不濟,告到官府也成。”玉展不明白。
其中一位小工環顧了四周,确認無人之後,低聲同玉展說道:“我們鬧過之後那賬房先生承諾每人多給十兩銀子,十兩銀子可是一個月的采礦量啊。”
“再說了,采礦确實辛苦,我們幾人商量了一番,覺得不如拿十兩銀子就走,也不算太虧。”另一小工補充道。
玉展點點頭,他大緻聽明白了。
“多謝諸位告知。”
“無妨,小兄弟,你自己看着來吧。”
相互道别之後,那幾個小工勾着肩離開了。
未在賬本上記錄的鐵礦最後都去了何處?難道這真是那批莫名減少的鐵稅來源嗎?
“不是。”
唐一意否定了玉展這個想法。
“京都民間并無私營鐵礦的商販。”這是她和柳雲關探訪了一天得出來的結論。
“既然不是出售,那這被瞞報的鐵礦便隻可能有一個用途。”玉展豎起了食指。
“有人欲用鐵礦私造兵器。”唐一意說出了玉展心中所想。
“可這銳減的鐵稅……”玉展猶豫道,這還是個謎。
“或許這不是同一撥人,隻是出于不同的目的交彙在了鐵礦上。”
不可能是同一撥人,這世上并沒有一面行謀逆之事,一面露出明顯破綻的說法。
制造鐵稅銳減假象的會是誰呢?
唐一意此刻覺得自己的思緒也亂成了一團線,這扯不開,那也扯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