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你有一把刀了。”他說,身子慢慢後撤,為她讓開一條道,“去吧,去殺了他們。”
幾個壯漢全都呆若木雞,懾于男人的氣勢,他們不敢逃走,不敢挪步,甚至連呼吸也極力屏住了。
紫膛面皮的漢子還立在原地,保持着持刀防禦的姿勢。他握着刀柄的手在顫抖,手心裡滿是汗水。這把刀是他祖上傳下來的,跟了他很多年,殺過很多人。私下裡,他認為這是他的護身符,每次握住刀的時候,他都會生出一股無所畏懼的豪氣來。
不曾有一刻,不曾有一刻像此時這樣,面對着這個小小的對手,他心中滿是恐懼,恐懼教他幾乎握不住刀。
不,不隻是對這個小女孩的恐懼,他更害怕的,是她身後站着的那個男人。盡管男人身上沒有一絲暴戾之氣洩出,盡管男人沒有朝他看一眼,甚至連餘光也不曾落到他身上,但他心裡還是微微的驚栗起來。
女孩緊握着刀,朝他沖了過來。她握刀的姿勢很笨拙,奔跑的姿勢也很笨拙,像隻大兔子,一隻因仇恨而雙眼血紅的兔子。
一滴冷汗自他額上流下,滑過稀疏的眉毛,落入他的右眼,一陣輕微的刺痛傳來,這一刹那,他幾乎生出了跪地求饒的心思。
他身邊的王大娘不住口地念着“天神保佑”,然而對于有些人,上天從不會顯露仁慈。
漢子忽然跪倒在地,頭歪向一側。
一根細細的銀針貫穿了他的右眼,針尖帶着血珠,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從他發頂斜飛而出。
女孩愣愣地看着倒地的仇人,她手中還握着那把被男人稱作“冷月”的刀,刀上月影流動,光芒溫潤。
男人無聲地走近了,輕聲歎道:“還是不想看這雙手沾上血啊。”他低下身來,握住了女孩的手,用一方白帕輕輕擦拭女孩沾滿污血的手背。
女孩瑟縮了一下,掙脫不開,握着刀柄的手愈發用力,指骨都泛了白。她不肯教他擦拭手心,不肯教他觸碰自己的手。
男人唇角揚起一抹淡淡的笑,他抓住了刀刃,用的是握刀柄的姿勢。
怎麼?他不怕疼麼?
女孩愣住了,猛地松開刀柄。她看向男人的手,他的掌心幹幹淨淨,兩道橫亘的傷口卧在那掌心裡,血紅皮肉翻卷,卻沒有血流出來。
“我說了,不想看這雙手沾上血。”他的唇角仍帶着笑,語氣裡卻是不容抗拒的凜然。
在這樣逼人的氣勢面前,女孩不由自主地攤開了手心,任由眼前這個年輕的陌生男人将自己一雙手擦拭得幹幹淨淨。
“好了。眼下,便由我來完成你的心願。”他說。
女孩呆住了,不知所措地看他。
他望向遠處的蒼莽雪原,眼中空無一物。
“殺了他們。”他的聲音很輕,很冷。
無數銀針從空中落下,宛如天女散花,宛如午後急雨。
在這場急雨中,幾個呆若木雞的壯漢仰面倒下,王大娘醒神早,早在紫膛面皮的漢子倒下時,她就開始悄沒聲地往雪坡那頭爬,姿态雖笨重,卻爬得極快,此時已變作了雪地上一個小小的黑點。
然而很快,那黑點就變作了一個血點。漸漸地,血點越來越多,那樣絢麗的血,鋪在白茫茫的雪原上,好似神的手以天地為畫布,在雪地上畫出了朵朵紅梅,凄豔而詭谲。
那些人都死了,她不想殺死的那些人,和想要殺死的那些人,他們都死了。明白了這一切,阿葵開始發抖,一滴眼淚從她眼眶中落下,又一滴。
“為何要哭?”男人垂眼,看着她被淚水沖刷出道道污痕的臉,眉梢微微揚起,似是困惑已極。
女孩不答,她拾起那把朱鞘匕首,跌跌撞撞地跑回阿爺身邊。
“阿爺。”她叫着,眼淚再一次奪眶而出。阿爺死了,從北疆逃難來的人也死了,再沒有人會護着她了,她又成了孤零零的一個人,她又變回了小時候那個沒人要的小孩。
“是為了他而哭麼?”男人望向老人。
女孩把臉貼緊了老人,一張稚氣的小臉被老人傷口的血弄得髒兮兮的。
“你叫什麼?”他問。
女孩抹掉臉上的眼淚,輕聲回道:“阿葵。”
“阿葵?”男人微微一怔,眼裡閃過一絲異樣,他垂下眼睫,低聲重複了一遍女孩的名字,“阿葵。”
“他是你什麼人?”
“是我阿爺。”
男人的目光從老人臉上掠過,重又回到阿葵身上,他看着她的眼睛,她婆娑的淚眼,問“你願意同我做交易麼?一個小小的交易。”
他說話的時候,唇角帶着若有如無的笑意,但一雙眼眸卻靜若深潭,透着一股威壓,教人忍不住想要點頭。
阿葵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