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霖大逆不道,意圖謀反。許驚雪推波助瀾,參與其中。你覺得她不知情,所以她無辜,那甯王府呢?我爹,我兄長,他們不無辜麼?北梁的百姓,又不無辜麼?】
【如此大的罪責,你竟将其全然歸于愛情悲劇,可笑。堂堂将門嫡女,當真就如此單純癡傻,被一賊子騙得團團轉,半分沒料到其心懷不軌?】
【許雲朝,你是流連花樓把腦子都丢那兒了麼?還是說你當真一點不問家中事,對許驚雪毫無察覺?亦或是說,你也在包庇?】
我沒有!
犀利冷漠的質問,一句接一句地抛來,仿佛是要淹沒她,不留一絲空隙。
許雲朝困在夢中大聲反駁,一次又一次爬出壓在她身上的言語堆砌而成的山,一遍又一遍地說着“我不是,我沒有”。
可現實中,她卻是惶恐坐起,在角落蜷縮成一團,攥着被子,緊緊抱着自己,捂着頭,渾身發抖。
她嗫嚅着唇瓣,聲音細弱,不斷重複着什麼。
“我不知道……我沒有包庇……”
“别問我……别罵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湊近了好不容易才聽清話的季瑞霄眼皮一跳,直覺不妙。
他曉得這大差不差是自己引起的。
再一細想,睡前她口中那個很兇的人,估摸着就是他了。
迷糊中所想的人,大多會在夢中遇見,而這場夢又很有可能是圍繞其展開。
季瑞霄低聲長歎,徹底确認許雲朝重生這一點,同時也确認是自己方才的凝視吓到了尚未清醒的許雲朝。
她于噩夢中痛苦睜眼,冷不丁對上他的視線,幽深與前世的漠然合二為一,叫她分不清現實與夢境,或是前世與今生。
這可不好哄。
“朝兒?”季瑞霄輕輕喚到,又靠近了一點,“别怕,隻是個噩夢而已,别害怕。”
他擡起手,試探地湊了過去,想拍拍對方的肩膀,卻在剛觸碰的瞬間,被人猛地推開。
“不要!别過來……你别過來……”
許雲朝驚恐地望着季瑞霄,“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你别再罵我了……也不要再來……”
季瑞霄啞然。
前世許雲朝剛帶着已沒了氣的許驚雪回去,就被抓進了天牢。接連的打擊叫她一蹶不振,心如死灰,又痛苦萬分。
她尚未承受住這些,就被怒氣沖天的季瑞霄找上,平白無故受了好幾頓精神折磨。
其實季瑞霄很清楚,許雲朝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可那時他怒氣橫天,而許驚雪又被他那陷在情愛裡,糊塗無比的兄長保護了起來,他一肚子火沒地撒。後來戰事結束,許驚雪自我了結,許家遭抄斬,他便隻能找許雲朝。
“不罵你……”
季瑞霄将聲音又放低、放軟了幾分,“你什麼都不知道,是我的錯,我不該朝你撒氣,讓你莫名受委屈。”
他不僅讓人受委屈,還在對方已然受到緻命打擊時,再給人一頓。
其實上輩子他就已經後悔了,可那時許家已不複存在。
而今生他又不知對方是否如他所想,此事又是兩人間的鴻溝,他無法提。
他重生之後不是沒有去過許府,也不是沒有見過許雲朝。而新婚當夜,他望着一身嫁衣的人兒,除了驚詫與意外,也有一絲惘然無措。
盡管這半個月來,許雲朝破綻明顯,他也露了端倪,二人相互試探的次數并不算少,可誰也不敢确定,誰也不敢提。
幸好,現在确定了。
一向神采飛揚,常站于光影中熠熠生輝的人,被早已過去的記憶糾纏,露出惶然無措,足以證明當時的崩潰與壓抑。
季瑞霄說不自責是假的。
他好聲好氣地哄着許雲朝,小心翼翼撥開濕漉漉的發絲,又找來帕子給人擦眼淚,才将人喚回神。
許雲朝意識回籠,望着一臉無奈又莫名溫柔的季瑞霄,有些茫然無措。
好在這一遭折騰讓她本就疲倦的身心更甚,又在季瑞霄有意引導之下,她不曾來得及徹底清醒回神,就已然再度入睡。
季瑞霄松了口氣,探了探許雲朝的額頭,發現輕微發熱後,換了條帕子,沾水擰幹,搭在了對方額頭上。
做完這些,他才終于躺下,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