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裡春風過境,竹葉婆娑,映在白牆上的樹影搖曳生姿。
許驚雪站在竹林前,定定地望着眼前的書屋,又似乎是在透過那扇窗子,望着書屋裡的光景。
今日陽光正好,金燦燦的光芒越過竹葉,一束束照進屋子裡,投射出數道光影。
許久不曾使用過的屋内積了層灰,陽光一照,微風一吹,薄薄的灰塵輕輕飄起,在燦陽之中也鍍了層金光。
這是當年沁雪堂的舊址。
那年春末夏初之時,京都極富盛名的沁雪堂遷移他處,并更名為竹清書院。
一段時間之後,原來沁雪堂所在之處被許驚雪悄悄買了下來,制成了别院,但布局未改一寸,也無人居住。
買下這塊地是她一瞬間做出的決定,她都來不及思考為什麼,隻知道自己拿着地契過了好幾天,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些什麼。
最初許驚雪遲遲不肯來到這裡,甚至不願經過,并為此常常繞路而行。
她也說不清自己到底在想什麼,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看待那個人的——或者說,不願去細想,也不敢去細想。
在發生了那麼多事之後,許驚雪常常陷在自我矛盾的困局之中。
她不想認為自己還對那人念念不忘,可每當此時,那人臨終前的場景就會席卷而來,強烈地、蠻不講理地侵占她的大腦,吞噬她的情緒。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很久很久。
直到那年除夕夜前的一個清晨,一夜未眠的許驚雪抱着異常複雜的心情推開了門,小心翼翼地跨過門檻,慢慢慢慢地沿着熟悉又陌生的路走了一圈。
這裡的每一個地方,都有往日的影子。
她所經過的每一處,都會讓她不可控地想起從前。
許驚雪也不知道眼淚是什麼時候掉下來的,她隻知道那眼淚好像随着她的步子落了一路。
她就這樣将院内的所有風景重溫了一遍,腳步越走越慢,直到停在了竹林跟前。
那是從前她來沁雪堂時,最喜愛的地方。
因為這個角度可以很好地望到屋子裡面,可以在朗朗書聲與枝葉摩擦聲中看見自己的愛人。
許驚雪早忘了自己那天站了多久,隻記得自己從清晨就站在那了。
她失神地望着前方,思緒飄忽,周圍的一切似乎都在高速旋轉,她隻覺得頭暈目眩,卻又在眩暈之中憶起了曾經。
她記得第一次來找林子霖時,林子霖帶着她把書院逛了個遍,臉上挂着藏不住的笑意,一路走過去,不論見到誰都要打個招呼。
還有她第一次站在竹林前觀望林子霖時,她本意是想偷偷看看,不曾想剛望進去,就正正好對上了林子霖的視線。
她從那道目光之中看到了意外、驚喜與喜悅。
所有的感情都十分真誠,十分自然,顯然是發自内心的。
那時她真的以為他們有永遠。
可事實總是不盡人意。
許驚雪清楚地記得,蓮城那一晚,她深愛多年的男人是如何逼迫她的。
軟硬兼施,威逼利誘,他不顧她的抗拒與掙紮,強硬地逼迫她。
那時林子霖就在她心裡死了。
後來意外遇見被追殺的許雲朝,為救妹妹,她出賣色相與身體,為許雲朝換得了一線生機。
當時她隻覺得惡心,覺得自己十分下賤,對林子霖的恨意也越發深重。
可蓮城外的那個清晨,又讓一切變得不一樣了。
在被推出去的那一刻,許驚雪的大腦是空白的。她望着近在咫尺的箭矢,滿面驚慌,卻又蓦地生出一種詭異的期待。
她已經準備好承受一箭穿心的痛苦了,準備好迎接劇痛之後的解脫了。
可誰也沒想到林子霖拉住了她。
扪心自問,被護住的那一刻,許驚雪的心情是真的很複雜。
她不懂為什麼林子霖要這麼做。
就像從知曉秘密的那一刻起,她就搞不清這麼多年有什麼意義一樣。
既然從一開始就是要利用她,那又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
相處那麼久,林子霖太清楚她是個什麼樣的人了,拿捏她根本用不着花那麼多心思。
就算姑且認為這是為了确保萬無一失,那又為什麼要在揭開假象之後,在兩人鬧成那樣之後,還要做出一副溫潤戀人的模樣來讨好她?
為什麼要說對她好是應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