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伊斯說:“第一枚獎章是憑借你的努力得到的,也是你的大學頒發給你的,你當然可以自己決定改怎麼處置它。”
他停頓了片刻,然後才繼續說:“但是第二枚獎章是由帝國中央頒發的……如果你将它售賣出去,或許帝國中央會對你有一些意見。”
如果她真的将獎章售賣了,或許可以看作是釋放了一個無聲的信号,在說,圖托姆帝國的中央、帝國的王族已經既沒有金錢、也沒有權力了。到那時候,帝國對她的态度是怎樣的呢?是會認可她的行為,稱贊她的行為解決了西賽德小鎮的麻煩?或是會認為她的行為根本是考慮不周,因為帝國還根本不願意脫掉她華美的外袍,露出她嶙峋的身體?
而無論怎樣,在帝國中央的大部分官員看來,她的行為一定全然地沒有貴族風度,她的行為一定全然地展示了她作為一個平民的粗鄙。
她作為羅伊斯最依仗的副手,即使僅僅是賣掉她大學時得到的獎章,也已經足夠成為帝國官員的談資,也足以讓她,甚至是羅伊斯被那些官員所輕蔑。
艾達點點頭:“好的,我明白了。”
但是,她畢竟還是要賣掉那枚大學時期得到的獎章:“帝國中央的第二枚獎章我會保留好的。”
羅伊斯擡起手,摸了摸艾達的頭頂。他沒有說話。
在他們讨論獎章的白天,羅伊斯的狀态還正常。到了晚上,他開始發燒。
到了晚餐時間,他們與鎮長一同吃晚餐。
餐桌上,羅伊斯和鎮長談論之後的賜福計劃。他告訴鎮長,艾達将會賣掉她的獎章來為西賽德小鎮換取食物。
那時候,羅伊斯的說話、神态和平時并沒有不同,隻是在艾達看來,他的面色好像比平時更加紅潤。
等吃完了晚餐,艾達和羅伊斯一起回到待客間的路上,走到無人昏暗的地方,羅伊斯俯下身,在艾達耳邊輕輕地說:“艾達,我好像發燒了。”
羅伊斯用氣音說的話,他的呼吸噴灑在艾達的耳廓。艾達感受到熱度。
她擡起頭來看羅伊斯的臉,但他的臉隐沒在黑暗中。
艾達也以同樣的氣音低聲問:“……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一邊說着,艾達伸手往羅伊斯的額頭摸去,摸到了發燙而光潔的皮膚。羅伊斯配合地微微低下頭,安靜地沒有發出聲音。
艾達用另一隻手摸上自己的額頭做比較。
“我感覺不太好。”等艾達的手離開他的額頭,羅伊斯輕輕地說。
艾達皺起眉頭:“你發燒好像有點嚴重。我覺得溫度很高。”
羅伊斯輕輕了哼了一聲。
艾達問:“需不需要我扶着你?”
羅伊斯又輕哼了一聲作為回答,随後他補充說:“我覺得很累。”他的聲音很虛弱。
艾達忽然有點喉嚨發幹。
她莫名地心虛,輕輕地抓住羅伊斯的手臂,想要讓羅伊斯的手臂環過她的肩膀,好讓他能将重量倚靠在她身上。
她說:“到了有燈火的地方,你在自己走。你現在可以倚靠我一下。”
遭受洪水的西賽德小鎮缺少各種東西,蠟燭也是珍貴的。在他們回到房間之前,将會有很長一段路都陷在黑暗中。他們的前路也是一片黑暗。
羅伊斯輕輕地回答了一句“嗯”。
他們往回走去。
羅伊斯的手臂環着她,而他比她高了很多,明明是為了能減輕他的疲憊,他微微彎着腰,靠着艾達的肩膀走。但他似乎并沒有将自己的身體重量交給艾達。
艾達隻感受到了他身體散發出的熱度,似乎也聽到了羅伊斯心髒的跳動,卻沒有感受到壓在肩上的沉重。
她慢慢地走,思考着羅伊斯怎麼就生病了。酸澀地想,他怎麼那麼容易就生病呢?
在她陪着羅伊斯去到各處賜福的一百多天裡,羅伊斯已經發燒了三次。
而他的發燒是不能讓人知道的。
從過去開始就這樣。帝國告訴人們,羅伊斯從來不會生病。羅伊斯自己也說,他不會生病。因為他是被神明偏愛的人。
如果有一天他生病了,那是神明對帝國的一個提醒,那是一個啟示。就像六年多之前,他在博德小鎮,在“大樹下”孤兒院賜福的時候那樣。
艾達眨了眨眼睛。呼吸了一下,然後依然壓低了聲音,問:“這次發燒也是因為旅程太累了嗎?”
在以往發燒的時候,他常常這麼說。
羅伊斯的呼吸黏着在艾達的脖頸。她盡量去忽略這種感覺。
艾達将注意力放到羅伊斯話語的内容上:“或許是這樣的。而且,艾達你也要小心,這裡的空氣很渾濁。”
在洪水之後就容易産生瘟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