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破,晨間的第一縷光穿過群山的縫隙,落在桃山下的蓮池裡。
淺池中,喻輕離渾身是血的躺在其中,身邊是她的佩劍,雪白的劍穗染上了血,纏在一起粘成了一縷縷。
裴寂竹蹲在她面前,眼睫低垂,看着她的慘狀心髒像是被什麼揪住一樣,他當真是沒想過如此,周遭寂靜無聲,忽然“撲哧”一聲,一柄銀色的長劍以破風之勢刺穿了他的胸口,劍穗垂蕩,持劍人手抖得厲害,鮮血順着蓮花劍紋滴在水裡,激起漣漪。
喻輕離能感覺到自己的靈台正在一點點崩塌,靈力如潺潺小溪緩慢流逝。
她殺不死裴寂竹了,不能為山中同門和掌門師尊報仇,是她之過,可任他如今已經堕魔,由他為禍人間亦是有錯。
裴寂竹看着她,長劍刺入身體的時候眼睫都不曾眨一下,似是察覺不到疼痛,他不言語,沾上蓮池水的指尖悄無聲息地在給她輸送靈力。
“裴寂竹,你入山門十七年……我自問與你素無愁怨,小師妹的死我很抱歉……但真的……不是我所為……”
血哽在喉間,一邊說話一邊吐,無比困難,讓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像是手指輕柔地劃過細沙,眼前枯敗的荷花随着微風輕輕晃動,喻輕離動了動手指,想抽出劍,奈何使不上力氣,隻能松手,但沾滿鮮血的手未曾落在泥水中,而是被人半空握住,那手握的極緊,像一塊寒玉貼着她,冷的她忍不住顫了一下。
裴寂竹臉上的神色有一瞬的怔愣,可心覺該是如此,隻淡淡說:“我不會讓你死的。”
喻輕離的意識混沌,模糊間聽見這句話很想問問為什麼,可無論如何也睜不開眼,心知自己大限将至,隻餘無限悔恨。
裴寂竹身後,一道黑色的氣息聚攏成一團,化作成一個意氣風發的玄衣少年,左手銀色的護腕上交錯纏繞着兩條銀鍊,他瞥了一眼喻輕離,說道:“你前幾日捏碎的靈符,我在酆都城見過。”
裴寂竹向後側首,腳步卻不曾慢,“我知道,等她醒了我就去。”
少年輕哼:“等到她醒,你知道她什麼時候能醒嗎?隻怕到時候人都跑沒影了。”
裴寂竹垂下眼睫,過了好久,擡頭看向山對面的日出,“她落得如此境地是因為我,我理應救她。”
少年知道多說無益,便沒再講話。
朝霞籠罩的渾濁猩紅蓮池裡倒映着荷葉蓮花交錯,露水滴落,模糊了花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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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元年,正是立春,新帝剛登基便大病了一場,傳言這位新帝已年過五十,因為奪嫡之争皇子都死光了,朝臣隻能将遠在封地的遠陽王請回來即位。
遠陽王跟先帝是異母同胞的親兄弟,當初先帝念及手足之情将他遣去了遠陽,此後幾十年不曾過問,遠陽王有一女三子,對小女兒福安寵愛尤甚。
清晨的寒氣還是有些濃重,芙黎提着裙子從長廊的一頭跑來,大喊道:“姑娘!不好了!少公子截了京城送來的信!”
聲音驚飛了栖息在檐角的鳥兒。
雕花镂空木門緊閉的屋内香爐緩緩燒着,青煙袅袅,火盆擱置在屋子角落,燒的整個房間暖烘烘的,珍珠明玉串聯的隔簾被風輕輕吹動,碰撞出悅耳的聲響。
花鳥屏風後,泠煙剛起床,如同濃墨的長發披散在腦後,手上拿着角梳輕輕梳發,模糊的銅鏡裡,少女的面容格外清麗秀美。
芙黎站在門口調整了氣息才推門進去,“姑娘,少公子昨日出門打馬球的時候趁機截了京城的信,今日一早就駕馬離開了。”
泠煙梳發的手一頓,“什麼信?我怎麼不知道?”
“聽說最近幾個月京城不太平,不少人死于非命,陛下懷疑有妖物作祟,于是發帖請五大捉妖世家前去除邪祟,”芙黎小心翼翼地開口:“原本被少公子截走的信是給姑娘的。”
啪嗒——
泠煙将手中的角梳重重擱在桌上,聲音去了那點剛睡醒的沙啞調,厲聲道:“憑他那點三腳貓的功夫捉哪門子妖怪?他瘋了吧?”
芙黎低下頭,不敢說話,姑娘的脾性溫和,可唯獨在剛起床的時候,若是有誰觸了黴頭,那肯定是少不了一頓責罵的。
泠煙擡頭,從菱花窗看向院子,那裡正好能看見兩棵簇擁在一起的白梅樹,忽而讓她想到了昨晚做的夢,夢裡血紅的天籠罩着她,靈台潰散的疼痛如同昨日剛經曆過一般,簡直駭人。
她渾身一抖,不欲多想,叫來芙黎給自己梳妝,京城路途遙遠,若駕靈馬傍晚前就能追上泠賦。
芙黎從衣櫃裡拿出一套煙紫色的長裙放在香爐上熏着,然後轉身去端了洗漱的水來,院子裡的侍女們紛紛忙碌起來,鳥雀叽叽喳喳的聲音格外鬧人,泠煙最喜歡這種景象,往日都要坐在門口的躺椅上看半天,今日卻是沒心情。
一番梳妝,泠煙打開門,正巧泠夫人的貼身婆子規規矩矩地站在門口,恭敬地朝她說道:“姑娘,夫人正在前廳候着您呢。”
泠賦那個蠢貨,也算是聰明了一回。
“走吧。”泠煙颔首,走在前面,芙黎和婆子跟在後面,繞過九曲回廊,進了前廳的院子。
泠府的位置很好,臨近鬧市卻又不吵,左右百裡住的皆是大戶人家,泠煙雖然不經常正面出門,但也見過了不少人,上月初媒人上門說親,對方是忠毅侯府的小世子,剛及弱冠。
忠毅侯府距離泠府不過一條街的距離,她沒見過人,但聽那媒人說的,簡直是吹的天上有地上無的好,所以前幾日托人去打聽了一番,得來的結果是跟泠賦一樣的纨绔浪蕩,整日流連勾欄瓦舍,她為此幾日都沒出過院子,省的泠夫人找她說這事兒,自然也不知道京城送信來的事情,倒是平白讓泠賦撿了個好。
泠夫人最想讓她這個兒子出去結識一些捉妖的世家子,這會兒怕是高興的臉都笑裂了吧。
踏進前院就聽見泠夫人爽朗的笑聲傳來,“哎喲!你說說,這陛下竟是發帖要我的賦兒去,這說明什麼?說明賦兒有仙緣,能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