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了多久?
這是泠煙最關心的事情。
裴暮雲笑着走過去,解下身上的披風披在他身上,“夜裡風涼,出來怎麼不多穿幾件?”
裴寂竹揪着袖口,問道:“你為什麼一聲不響地離開?”
裴暮雲一愣,在他的記憶中這似乎是他第一次沒有叫自己‘兄長’,看來是真生氣了,愣過之後他笑道:“兄長的錯,兄長給慎之賠不是。”
“我才不要你道歉!”裴寂竹揮開他的手,眼眶裡有淚光閃爍,聲音急切,大吼道:“你知不知道我差一點就死在裡面了?!就差一點!你難道就一點都不擔心嗎?!”
淚水應聲落下,裴暮雲伸手為他拭去,“你是我弟弟,叫我如何不擔心?可是你長大了有些事情你可以自己面對,過幾日你便啟程去鎮海關,泠姑娘會與你同去。”
言罷,他伸手在裴寂竹肩上拍了拍,“兄長不能一直都陪在你身邊,你這般聰慧,往後遇到事情你需得自己解決。”
“兄長不陪我去嗎?”裴寂竹穩定了情緒,兄長說的對,他不能像以前,也回不到以前了。
裴暮雲問:“你忘了我的身份麼?”
裴寂竹瞳孔閃了閃,蓦地擡起頭,這些天是他糊塗了,兄長是捉妖師,而他是妖,兄長若是不跟他避嫌,那定然會惹得宗祠的長老乃至世家的排擠,他不能讓兄長陷入險境。
忽然覺得周遭寂靜,隻剩蕭瑟的風聲,剛才覺得明亮的月光現在都有些蕩漾模糊了。
人家的家事泠煙不便摻和,繞過他們上了樓。
裴暮雲轉身躍上了屋頂,長發飛揚,一身黑衣仿佛跟夜色融為一體,月光照在他身上,顯得有些模糊,裴寂竹聽見他說:“慎之,聽說泠姑娘教你劍術了,學得怎麼樣?可否讓兄長看看?”
裴寂竹抿唇,右手隐隐聚集起了絲絲縷縷的魔氣,一把劍被包圍在其中快速旋轉,他握住劍柄,魔氣極速消散,解下披風搭在樓梯扶手上。
夜風月色下,長劍破風的聲音響起,少年的身影在院中肆意,每一招每一式都像是傾注了濃烈的不甘和怨恨,出招狠厲不留餘地,竹葉飛舞,他揮出劍,接住一片落葉,反手将其斬斷。
泠煙站在窗前,看着樓下舞劍的人,心髒莫名有些悶,像是主人隕落的時候,那種令她極其不開心的熟悉情緒湧上心頭,最近鎮海關的結界已經松動很多了,等過些天她就可以直接去找裴家二郎要‘炎隕’了,她轉身出去,正巧碰上芙黎端着碗飯進來,看見她要走,便想讓她先吃飯。
“不吃了,對了,傳信給孟浮玉,讓他來找我。”
泠煙留下這一句話就徹底沒了影。
芙黎依她所言給孟浮玉寫了靈信。
裴寂竹負劍,仰頭看向裴暮雲,下一秒,一片綠葉似利刃朝他襲來,所擊之處正是他的命門,他匆忙拿出劍來抵擋,卻被擊退好幾步。
“兄長……”
裴暮雲哈哈大笑,“不要對任何人放下戒心,哪怕是最親近之人。”
裴寂竹皺眉,隻待那綠葉掉在地上,躍上屋頂同他并肩而坐,屈起一條腿,手肘擱在膝蓋上,手上把玩着劍,看不出情緒,“兄長之後打算去哪兒?”
裴暮雲拍掉他肩膀上的灰,沉聲:“回家。”
“哦。”
短暫的寂靜過後裴暮雲問道:“見到二娘了吧?”
“見到了。”
“二娘肯定想不到你現在長這麼俊俏。”裴暮雲說完這句話莫名笑了起來。
裴寂竹沒有應聲,低垂眸眼看着手上的劍。
“還記得小時候,你那會兒大概四五歲吧?”他擡起手比了比,“大概這麼高吧,一天要哭好幾次,家裡的仆從跟着哄都哄不好,我在院子裡練劍你就坐在屋檐下看着,你愛吃糖,牙齒壞了兩顆,二娘不讓你吃,二伯就帶着你從後門跑出去偷偷買,那天你一手拿着糖葫蘆一手拿着糖人問我要吃哪個,就是這次,被二娘看見,二伯被罰跪祠堂,你沒有晚飯吃,哭的眼淚鼻涕一起流,把我衣裳都蹭髒了一大塊。”
他說完又笑了,眼眶卻紅了,歎了口氣不再說這些陳年往事。
裴寂竹記得他說的那次,那年正是初春,阿娘生氣,不給他飯吃,兄長就帶着他去大伯家裡吃,吃完飯聽說父親在祠堂暈倒了,他着急回家看父親,結果大伯和大娘笑着讓喝碗牛奶再回去,說父親是裝的,阿娘也是故意的,她才舍不得父親真跪一夜祠堂,而自己晚上沒飯吃是阿娘知道兄長會帶他回家吃。
已經過去好多年了,回憶随着時間變得斑駁模糊,他有些想不起來父親的模樣,但是那幾年的記憶卻在這一刻尤為明顯,像是出現在他眼前的一場海市蜃樓,讓他明白那些已經成了再也回不去的夢。
“慎之,别難過,你的日子還有很長。”
“兄長,你……”他張了張嘴,想問的卻問不出口,他害怕聽到跟自己心中一緻的答案,于是收斂了情緒,問道:“兄長什麼時候走?”
“大概就這兩天,”裴暮雲的目光在他身上掃過,落在他腰間,“你的玉玦呢?”
裴寂竹說:“送人了。”
裴暮雲想也沒想就脫口而出,“泠姑娘?”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