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影由外移進,被人放在桌角。
司晟進來的時候有小厮給他撩起門簾,低眉順眼之後立刻退下。
滿室燈火通明,屋内就隻剩司晟和對面坐着喝茶的那個男人。
這樣的做法是要跟他談事情的意思,司晟在他對面坐下來,謝循之給他倒了杯茶。
他眼角的細紋被燈火照出歲月的痕迹,臉上卻氣度從容,抵消了那份日漸衰老的感覺。
好是好,就是看着跟雲潇是不怎麼沾邊的,無論是臉型輪廓,還是舉手投足的之間的氣質,不像是能一起養出來的孩子。
謝循之知道他在打量自己,把茶推過去示意他喝,開口解釋道:“你覺得我不像雲潇的父親?”
“是不太像,”司晟被他的話印證猜測,也不驚訝,隻是實話實說,“雲潇生性活潑,而您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出身,氣度不凡。”
他頓了一下,繼續把話接下去:“民間俗語說女兒多半像娘,不知道雲潇她娘是哪裡的人,你們又是如何相知相識的。”
這一番話說得不卑不亢,言談之間對雲潇的保護之情已經溢于言表,謝循之不能惱,抿了口清茶,不答反問:“你是她什麼人?”
“同門師兄妹而已。”司晟輕描淡寫的帶過了這個話題,好像是不願意在這個話題上多說一句。
謝循之的臉色微微沉了下去,來這裡之前,謝蘇已經交代過雲潇這邊的基本情況,他也算有點心理準備,隻是沒想到這個少年人如此難纏。
“謝先生,因為之前的經曆,雲潇她可能不太記得以前的事,所以我要問得仔細一點,還請謝先生不要見怪。”
司晟的語氣稍微緩和了一點,他今天不是來跟這個人打太極的,虞牧之野當年的情況錯綜複雜,可不是誰都能來摻和一腳的。
如果這個人不能說出來什麼有用的消息,他也不會讓雲潇見他一面。
兩個人還是打開天窗說亮話比較好。
這麼坦然的态度倒是讓謝循之的臉色好看了些,打消他深夜來訪的疑慮,這才有跟他娓娓道來的意思。
隻是提到那個女人名字的時候,眼底還是浮現了一點無奈和懷念。
笑道:“我倒不是見怪你,這孩子既然不記得我,那你多心也在情理之中…”
謝循之想了想,倒真是想不出來這件事該如何起頭說話,隻能裝作撣灰塵一樣,把記憶從往事裡撣出來:“你别看我現在富貴,衣着光鮮,那都是年輕時候拼出來的…”
“我認識雲隐的時候,還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毛頭小子,一個人幹着又窮又苦的活計…”
“那還是很多年的事情,”謝循之自言自語,“那個時候我不要命的拼事業,雲隐跟着我吃了不少苦,我做生意早年得罪的人太多,她又死得早...”
謝循之直到現在都記得雲隐的那雙眼睛,那雙極其醜陋,傷疤縱橫的眼睛,跟她的美麗實在是很不相稱。
然而就是在她要死的那天,那雙醜陋的眼睛裡忽然有種逼人的光彩,好像突然恢複了光明一樣。
“謝循之...”雲隐捏着他的手腕,她用力之大幾乎要捏碎他的手腕骨,“我...我要你對天起誓,你終其一生要用命護着這個孩子,你要保她一世的平安富貴,你...你對天起誓...”
他們的周圍是越逼越緊的人群,那些人手裡拿着棍棒刀劍,知道他身邊這個女人再也沒有什麼反抗的力量,于是慢慢從遠處聚攏過來。
這場生意的失敗招緻了無數的仇家,謝循之左手攬着雲隐,右手抓起一根棍子就要上去跟他們拼命。
“你放心,”謝循之揮開最先上來的幾個人,“我會讓她過好日子的,我會讓我們的女兒過好日子的,我謝循之做不到就讓我天誅地滅,你活着...你總要讓孩子再看你一面...”
雙目失明讓她的聽力變得尤其敏銳,雲隐的手緩緩松了下來,眼淚從她被傷的眼睛裡滑出來,有一種遲鈍的痛感。
“你不能死,”雲隐身上最後的力氣攢成靈力,“你當然不能死,你要護着她,護着她好好長大,可惜...可惜我等不到這一天了...”
她靈力聚起的光像昙花一現,既消耗了她自身僅剩的生命力,也絞殺了在場的每個人。
那些人或躺或跪,都留在那個被大雨沖刷的山谷裡,再也沒有回報消息的可能性。
後來有路過的人總說那天在山谷上見到白光一現,慘叫連天,活像見了鬼。
“我從來沒有想到她會是虞牧之野的人,”謝循之說,“我遇到她的時候她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
“所以後來她的族人來找她的時候,我還是把雲潇讓他們帶回去修煉,你知道的,對她們這樣的人來說,修煉才是根基,我隻是時不時會過去看她幾眼,跟她說說話。”
司晟本來一直在靜靜的聽他說話,聽到這時候才多問了一句:“雲潇她…她小時候是什麼樣的。”
“小時候,”謝循之被他問得有些感慨,“小時候愛說愛笑的,别的孩子都玩不過她,她沒趣兒,就自己抱了隻兔子,每天就跟兔子在草原上跑來跑去的,能跑一整天。”
司晟聽她小時候的精神那麼好,活潑愛動的,完全不像現在那麼病恹恹的還總是強打精神,眼睛裡也有了點笑意。
氣氛不像剛才那麼緊繃,謝循之才把那兩塊玉佩推到他面前。
“我知道你不信我,”謝循之把玉佩交給他,“這是她娘留下的九靈玉,你看看,一看就知道真假。”
那塊完整的九靈玉上以字刻就“雲隐”二字,紋路流淌之間隐隐有靈力閃動。
這塊玉佩甚至跟雲潇那塊碎玉有着若隐若現靈力聯系,司晟剛觸碰的時候甚至被那些靈力給震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