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句話都說的十分不客氣。但出乎意料的是,周康威并沒有被激怒到喪失理智,隻是一臉厲色地回道:“哼,隻有沒用的人才會讨嘴上功夫。我兒子有多優秀我最清楚,他以後是要當大老闆的人,一年賺幾十幾百個億,過年回來都……”
又開始了。
他爸一上頭就什麼話都敢說。小時候也是,吹什麼考這個第一那個第一,吹什麼參加比賽又得了多少獎金,還沒門的事都被他說得信誓旦旦。他倒是自豪了,苦了周樂安天天在後面給他“擦屁股”,被迫優秀的日子一過就快二十年。
“爸,得了。”周樂安扯了下旁邊人的衣袖。
任合玉不理解:“那也是你兒子的錢,也不是你的,你怎麼這麼自豪?”
“屁話!”周康威眼一瞪,“他是我兒子,賺再多錢也是我兒子,他的就是我的,他的錢和我的錢有什麼區别,我想要多少他就要給我多少,他敢不要我啊!沒有我都沒有這個家!”
任合玉皺眉想了好一會兒:“我還是不理解,父子隻是個身份而已,哪來那麼深的感情……”
這再聊下去肯定會打起來,但衆人經曆了這麼一遭,心累到隻想坐着放空。奈何任合玉和周康威的嗓子一個比一個大,你一句我三局的開始争論為什麼感情深,憑什麼感情不深,硬生生在衆人耳裡震出了3D立體環繞音,跟有蟲子在耳朵裡反複爬一樣不适,擡手捂捂耳朵都嫌累。
算了,當電視看了。
兩人到底是沒有打起來,楊慧然簡單一句“打起來可能會被判破壞遊戲進程被随機抽中上天”就把氣上心頭的兩人震得一動不敢動。
其實按楊慧然對遊戲的看法,說不定它們還樂地看玩家内讧,你打我我打你,熱血戰場“甜蜜蜜”呢。說這些不過是想讓兩個人安靜下來,真不真不重要,有效果就行,反正第一次玩遊戲的菜鳥不會深究這些。
秦翛歲有些無聊,她視線轉了轉,在某個身影上一頓,起身往那邊走去。
“你沒事吧?臉色好白。”
臨春還沒擡頭看清是誰,說話的人就挨着她坐了下來。臨春往旁邊移了點給人騰位置。
“……沒事。”
臨春擅長于冷冰冰地講道理,面對這樣溫和的、有些人都能當作口頭禅的關心,下意識的反應就是回避,仿佛多說一個字都會處于理性的下風。
秦翛歲想了想,換了個話題:“這個遊戲世界做得還挺逼真,npc都跟真人似的,主觀能動性比我們都強。嗯……世界觀也很完善,幾乎沒有漏洞,每個人的反應都和所處的身份位置符合,偏末世環境早就的敏感多疑也體現得淋漓盡緻。還能神不知鬼不覺把這麼多人都弄進來,你說背後的人到底是誰?能力逆天到可怕了。”
臨春現在不是很想說話,但想要鍛煉人際交往能力的心占了上風,在腦子裡挑挑揀揀着不會冷場的話。
“其實不用那麼想。所有的腦補都來源于不了解,就跟距離産生美一樣。你之所以覺得它能力逆天主要還是因為我們對這個遊戲的了解太少,所知的信息支撐不了世界觀的構建,不知不覺就給它套上了一層濾鏡。
但隻要我們走進點再看,說不定真相沒我們想的那麼複雜,那個背後的人也沒那麼厲害,它能做到的這些很可能是依靠了什麼我們沒聽說過的技術。就比如古人看現在的VR、AI,在我們看來習以為常的東西,在他們眼裡就是神迹了。不是對方能力太強,隻是我們認知的還不夠。”
要是其他人多半就順着秦翛歲的意思附和下去了,偏偏臨春回答的就這麼一闆一眼,偏偏秦翛歲就喜歡這種調調,和人說話的興趣更大了。
秦翛歲:“那你覺得以它這個技術,這裡的一切是npc還是真人?”
臨春茫然地眨了眨眼。
這問題問的也太驚悚了,如果是真人的話……
“如果是真人的話……那……就死了很多人了。”臨春喃喃着。
秦翛歲瞬間就反應過來,臨春說的是在這個世界裡,在那場洪災裡,在現在的怪物堆裡,死去的人。
她想了想,從回憶裡咂出了點味道來:“你好像很看重人。”怕問得太深入引起臨春的反感,秦翛歲委婉地吐出幾個字,隻要臨春有一點不對她都能絲滑地換個話題。
臨春格外的直白:“不是看重人,是看重生命。”
她看着秦翛歲,半天沒說出話。
外貌和說話習慣上帶來的不近人情被刻進了基因裡,在臨春幾十年的生命裡,幾乎沒人主動跟她說話,就算有也在說了幾句話後就和她漸漸疏遠,跟朋友分享她這人好像有點問題,說話直白又死闆讓人不舒服。
她不是沒改過,但收效甚微。每個人的評價和反饋都不同,往往每次的改變都不能帶來令人滿意的正向反饋,臨春在如何與人交流這片海裡來回打轉,最後又被一個“假”字打到海底,再也沒了交流的欲望。
直到後來她決定從基礎研究轉到臨床,才又重新撿起“交流”這門課程。
仔細觀察了秦翛歲的面部表情,見人依舊一副認真傾聽的模樣,她才總結般認真說道:“生命很珍貴。”
“诶。”秦翛歲突然想到什麼,“你是不是說你說規培生來着,規培生是什麼意思?”
臨春沒發出“任合玉”式的“你怎麼連這個都不知道”的感歎,沒有醫學常識的人她見過太多已經接受良好,她言簡意赅解釋道:“醫學生在正式成為醫生前都要進行規範化培訓,以提高臨床技能和醫學理論水平,時間一般兩到三年。”
“那你還有多久規培結束?是不是很快就要成正式醫生了?”
“……估計成不了了。”臨春的語氣少有地低落下來。
眼看人情緒不對,秦翛歲正要轉移話題,就聽臨春說道:“我前不久出過很嚴重的醫療事故,因為急着想救人,想抓緊時間判斷好給藥……家屬故意隐瞞了病史,但是我的責任也很大,他們的慌張明明很明顯,但是我當時就是沒有看出來,對患者的觀察也不到位……怎麼當時就沒想到呢……”臨春頓了好一會兒,“後來鬧的挺大的,我賠了很多錢才和家屬達成和解沒有坐牢……我進遊戲的前一秒剛收到醫院的處分通知……”
“我覺得你很厲害。”秦翛歲突然說。
“怎麼突然說到厲害上了?”臨春不明所以,但還是選擇接着秦翛歲的話題說下去,“我以前也覺得我挺厲害的,天生就比人更理智更冷靜,不會被情緒左右判斷,也總能找到更快捷的學習途徑。
但是天外有天,醫學也是一門人類學、情感學、溝通學,醫人某種程度上來說就是在醫情緒,不管是強勢還是懷柔,沒有一個厲害能救命的醫生是不會和人溝通的,可是我引以為傲的性格優勢偏偏成了最大的阻礙,而且我還改不掉。
我的導師早就說過不建議我上臨床,研究更适合我,但是我就是想試一下,我總覺得依我的能力不會栽在這上面,我能找到兩者的平衡,但是事實不依人的意志轉移。
其實就算沒有這次處分,與其再在上面浪費時間,我打算轉去研發醫藥多做貢獻。”
秦翛歲第一次遇到能這麼直白剖析自己的人,她終于想到被自己忽略的一句話:“你為什麼這麼想留在臨床?”
“從理論到實踐是塊很大的鴻溝,人體的複雜不是天天坐研究室就能弄明白的,從理論到實踐是塊很大的鴻溝……其實也是我鑽牛角尖了,總覺得幹臨床才能最大化實現我的目标,那種親手救回一條生命的成就感讓我上/瘾,隻有那個時候生命的偉大才……”
眼前突然走過一個人影,臨春打了個殼,她朝人走的方向看過去。
“景哥,你幹嘛?别丢下我啊!”沈遂趕緊起身跟上沈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