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真的?不會有詐吧?
隊伍裡傳來陣陣騷動。
不一會兒,就有人高舉着手:“杜老師,憑感覺是什麼意思?你不給出更多信息,我們根本選不了啊。”
“是啊,論題到底說什麼?你們兩位的觀點又是什麼?隻有知道了我們才知道站那邊啊,憑感覺站錯了怎麼辦。”
“辯論沒有對錯,如果按照辯題來站立場,那我們這節課将毫無意義。”杜松溪看着門口這群面露疑惑的學生們,“憑感覺的意思就是,按照你們的心走,你可以因為看誰順眼,可以因為哪邊的桌子你更喜歡,或者因為你的朋友而選擇坐哪邊,不需要思考其他的一切,隻要跟着自己走就可以。”
又是一陣騷動。
衆人小聲讨論着,頭前後左右地轉,身體卻始終不會大幅度地動,一直保持着隊伍的整齊。杜松溪看在眼裡,單薄鏡片下的眸光暗了暗。
唐慎舉手:“杜老師,要不您還是直說吧,沒有觀點我們真的不知道站哪邊啊,萬一站錯了那一節課的時間都耽誤了。”
“是啊,老師您就告訴我們吧,繞彎子多浪費時間,感覺這種東西最不可靠了,沒有更多信息支撐我們客觀分析的話,我們都不會選的。”有人附和道。
“他說的對。老師您提前告訴我們辯題我們也好提前準備,最大程度節約課堂時間,并且高效率地完成這節課程。等我們坐下再公布辯題我們還要浪費時間思考,沒必要啊。”
杜松溪搖頭:“不會浪費時間,等你們都坐好辯論就開始,考驗的是你們緊急處理問題的能力。”
“意思是讓我們即興?”
杜松溪點頭。
話已經說到這個地步,但衆人隻是讨論着,依舊沒有動作,站在隊伍裡跟木頭似的。
杜松溪和袁笙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從對方眼裡感受到一絲沉重。
眼見時間一點點過去,杜松溪隻好擡手示意衆人安靜:“聽老師的,你們先去選位置坐下,難道要懷疑我嗎?”
“老師,我們沒有這個意思,隻是……”
那人沒說下去。多年的新社會式教育早就讓他不知道什麼叫憑感覺走了?現在突然讓衆人行不可為之事,衆人都有些淡淡的恐懼,不願邁出那一步。
見狀,杜松溪無奈,隻好嚴肅說道:“三分鐘内,不配合我的扣分處理。”
還是這句話比較管用,杜松溪才說完不到半秒,就有人已經做好了選擇。然而腳都擡了一半,唐慎又不得不收回來:“老師,就直接去嗎?應該要排隊的吧,我們按什麼順序?”
“不用排隊,直接坐。”
“啊?這樣不就一點秩序都沒……”眼角餘光看到杜松溪的臉色變得不太好看,唐慎閉了嘴,自動邁步走向杜松溪背後。
成淨看向江海生:“你們去哪?要不一起去杜老師那邊。”
江海生沒回話,看向沈從。
沈從:“我選袁笙。”
說完沈從就走了,江海生丢下一句“我跟他一樣,你要不跟我們走吧”就跟上沈從了。
成淨在原地躊躇了一會兒,目光在杜松溪和袁笙身上逡巡片刻後,跟在了江海生後面。
“為什麼選袁笙?”江海生問道。
他知道,其他人可能會靠感覺,但沈從絕對是有理由的。
果不其然,他聽到沈從淡淡回答:“方便觀察杜松溪。”
近三百人就這麼被分開。但秩序兩個字已經刻進他們骨子裡了,走着走着,兩撥人就自動排成了一條,後面的踩着前面人的腳印,從上到下從裡到外依次入座。
杜松溪微歎了口氣,抵着眼鏡不知在想些什麼。
等到所有人都坐下,杜松溪才開口:“想必大家都看到外面的仿真人了,我們這次采用一種新穎的辯論形式——假定。
假定我們現在分成了兩派,我和我身後的同學屬人文派,袁老師和她身後的同學屬新社會派,大家坐而論道,辯辯看哪一派更好。”
什麼意思?
衆人對人文派并不陌生,但他們不懂辯這個有什麼意義,難道還能說新社會的不好嗎?就算能說他們也不知道怎麼說,畢竟新社會深入人心,可對于人文派他們并不熟悉,根本不知道從哪方面論啊。
所謂人文派,其實還要說到三十年前。那時王學仁的觀點大受欣賞,全國都在以他的觀點為原則重新運行,鉚釘理念被大肆宣揚,很多人都受到了影響。但由于當時厭世悲觀風潮的影響,大多數人欣然接受這些影響,改變的全程都沒爆發沖突。
直到有一天,天空中突然落下很多紙,數不盡的紙。它們落到房頂、落到街角、落到樹杈,落到每個人的眼中。自此,名不見經傳的人文派出現在大衆眼中。
他們全盤否定王學仁的新社會主義,覺得他通篇鬼扯,心思實壞。如果世界是機器,如果一切都可預測,那麼是不是每個人現在說的話做的事,甚至下一句話,下一件事都是被安排好的,都是可以預測的,那麼問題來了,我存在的意義是什麼?大型木偶戲舞台嗎?
對于王學仁把情緒視作糟粕的行為,人文派更是不屑一顧槽多無口。情緒是自由意志的表達,是我為我的證明,讓所有人都理智至上平淡如水怎麼不去研究複制人?
于是,順利的全國大改變在這裡拐了個角。但人文派畢竟人少力量少,大多數的沉默和漠然給不了任何助力,沒過多久,人文派就偃旗息鼓再也沒消息了。
杜松溪何必要在這個時候重提?
家裡有跟蔣穆平交代過,他一來就主動和沈從交流,這次選位置也是跟着沈從走的。
沈從選的位置不錯,在第四排,高度足以看到全部教室,對面杜松溪的一舉一動不會被擋住,亦不會因為離得過遠看不清。
蔣穆平觀察着杜松溪。
杜松溪面色如常,除了辯題有些讓人意外,他的行為也沒什麼可指摘的,但蔣穆平敏感的神經隐隐跳動,直覺告訴他不太正常。聯想到杜松溪之前的種種行為,蔣穆平抿唇,打算先看下去再說。
等讨論聲稍小,杜松溪才解釋道:“當然,我設置這個辯題并沒有其他意思。大家對人文派都很陌生,但對他們的理念應該是有所耳聞的。這次辯論主要也是考驗大家的信息檢索能力和總結運用、臨時發揮的能力。
接下來我會說明這場辯論的規則,趁此時間,大家可以開始檢索相關信息。”
話音剛落,杜松溪的背後就傳來一陣悉索聲。
杜松溪和對面的袁笙對視了一瞬,又很快移開,看向袁笙身後的學生們:“我們采用自由辯論的方式,由我和袁老師詳細闡述了各自觀點後,大家可以根據選擇的觀點自由辯論,舉手即可說話,不限次數,不限時長,禁止人身攻擊,禁止使用暴力,友誼第一。我和袁老師将根據每位同學的表現給大家打課堂分。”
“現在——”杜松溪一敲實木桌子,藍屏如煙霧般飄散,“辯論開始。”
“等下。”唐慎突然舉手,“老師,您不該先教我們辯論的來源作用用途,教教我們一些辯論的技巧方法再開始辯論嗎?直接開始會不會效果不好,畢竟我們以前也沒系統接觸過辯論。”
“不需要,大家能進01校就已經證明了大家的能力不俗,效果好不好的辯一辯不就清楚了。”杜松溪的語氣溫和,聽着有點循循善誘的意思。
“可這不符合慣例吧,也不是正規流程。”腦中浮起這句話,但唐慎沒再說,提出問題和回怼老師是不一樣的概念,他并不想被扣分。
蔣穆平撐着下巴,視線劃過唐慎,最後垂着眸不知在看哪。
辯論總算正式開始。
首先由杜松溪闡述觀點。
他托了下眼鏡,對着袁笙和她背後的衆學生點了下頭,才說:“相信大家都知道蘭西奧多的科學主義。對于科學主義來說,‘出現’是錯誤的,甚至我們的思想和感覺都是錯誤的,不過是組成完整機器的微不足道的極小一部分。不僅沒什麼用,有些時候還可能起反作用。
而王學仁對比他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王學仁如此貶低思想,貶低個人情感,不過是認為思想容易主觀,情感易陷瘋狂,于發展,于進步,都是無用的,都是應該被摒棄的。
但事實上,正是因為各種各樣的情感的表達,我們的世界才得以豐富多彩,我們才得以感受到世間真情,能哭能笑能憤怒能選擇,而不是像被操控的傀儡,從出生起就被強制調成最被希望的樣子。”
“以上所有,我不贊同。”袁笙接道,“曆史上有多少因為個人情緒誤了大事的例子,我不一一舉例。我隻說一句,情緒是天底下最沒用的東西,沒用的東西就不應該存在。情緒依附于感覺,而感覺并不能百分百正确,還會擾亂思想,最終造成無可挽回的錯誤。對于群體來說,情緒就更是害人不淺。壞情緒的輻射力和影響力會破壞掉整個群體的生活。”
略微尖銳的聲音铿锵落地,思辨堂裡一片安靜。
輪到學生們發揮了,但沒人舉手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