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被欺負了?”林與聞不知如何反應,隻能重複了一遍張氏的話。
張氏露出尴尬的神情,“我這麼個老婆子跟您說這種事,實在是,”她無措起來,“大人,如果要不是她死得太蹊跷,我無論如何不會說出來這種事的。”
林與聞看她急得快要哭出來,連忙伸手在半空中拍了下,以示撫慰,“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并不是對您的朋友有什麼偏見,隻是,這事情确實詭異。”
張氏癟着嘴,抹了一下臉,“别說您不信了,我聽到這話的時候也覺得奇怪,可我們倆有幾十年的感情了,我嫁到江都就跟她在一起,”她還是哭了出來,“如果我沒有回老家,一直在這,我肯定不能讓她受這委屈。”
“您先别說這些,隻說當時您那位姐妹是怎麼同您講的,就,那時候的情形?”
張氏緩解了下情緒,說,“就,她啊,兒子去年娶了媳婦,今年抱上孫子,這都是好事情是不是?”
“自然。”
“但是這多一張嘴,就得多口飯,所以她當時就去咱們外郊的礦場裡找了份工,一直幹着,”張氏盡可能詳細地給林與聞描述,“雖然賺得不多,但是人也不閑着,也就少了那些婆媳之間的矯情。”
林與聞點頭。
“而且她那個兒媳婦人品也不錯,她把工錢全給了兒媳婦做家用,人家也不苛待她。”
張氏的聲音顫抖,“這明明都是好事,人怎麼就沒了呢。”
林與聞很有耐心,掏出自己手帕,交給張氏,“嗯,是礦場裡的人?”
“我覺着是。”張氏抓着手帕,也沒用來擦臉,就那樣緊緊攥着,“我們這個歲數的女人,就算不守寡,也很難跟男人有點什麼關系了。”
張氏說這話,心裡也覺得臊得慌,但是她也知道,不跟林與聞說清楚的話,怕是沒人能再給自己的老姐妹做主了,“她一開始跟我說的是,礦場裡有那個小夥子老看她。”
“她原本是,”張氏歎口氣,“高興的。”
林與聞認可,“确實,如果這個年紀,還能有年輕人喜歡,應該感覺很好吧。”
張氏盯着林與聞,她發現林與聞在說這件事的時候一點鄙夷的神色都沒有,甚至,很親切,果然如陳嵩所說,林大人這個人他不同于其他官員,甚至不同于其他男人,她放下心來,“原本我還打趣她來着,守寡七年多竟然還動了春心。”
“可是大約一個多月的時間,她都沒再來跟我說過話,我以為她是太忙,這也是因為要回老家了才主動去找她一趟。”張氏咽口水,“就是那時候,她跟我說那小夥子欺負了她,她那個難堪樣子,我又不好再繼續問,隻能倆人對着歎氣。”
看林與聞為難的樣子,張氏趕緊揮手,“大人,可不是說拉拉手那種欺負啊,是,是那種。”
“啊,我明白。”林與聞點頭,“但是,照這樣說,有沒有可能是兩個人互相情願的呢?”
張氏扭了下身子,“大人,我們又不是小姑娘了,互相情願的話還會說是被欺負了?我們欺負人家小年輕還差不多!”
“說的也是。”
“而且我那姐妹并不是,特别在意這種事的人,”張氏嘶一口氣,額頭皺得都是紋,“我真沒有貶低她的意思,隻是,她真的不至于為那種事自戕。”
“這人有七情六欲,還能真為了那個牌坊把自己逼死啊。”張氏想了想,心裡又苦起來,“我男人去的也早,我們倆算是互相攙扶過來的,這孤兒寡母,其中的煎熬您是不知道。”
“像我們這樣的女人,該吃的苦,不該吃的苦都吃過,怎麼可能那麼輕易就放棄自己呢。”
見張氏捧着臉大哭,林與聞也隻好先沉默下來,他的拇指輕輕磨在食指上,不斷思索。
陳嵩貼在門口,臉都扭曲了,“我怎麼聽着我娘在哭呢?”
程悅站在他邊上,“定是有什麼委屈。”
“她這天天對我呼來喝去的,能有什麼委屈,而且還不願意告訴我,”陳嵩像隻巨大的壁虎,“大人怎麼也不說話啊。”
林與聞猶豫了一會,“這樣,我去死者家裡看一看,如果真有什麼蹊跷,我一定會查清楚的。”
“真的嗎,”張氏吸了下鼻子,“大人,您真願意幫我這個忙啊,這确實不是什麼見得人的事情……”
“那礦場是内府的産業,要是裡面出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是給咱們聖上抹黑,所以我作為官員,當然有義務查清其中因果。”林與聞替張氏想了個體面的理由。
“是是,大人還是您說得對,”張氏站起來,直用手摳自己的大腿,“您要是能查到害我姐妹的混蛋,我肯定……我肯定……”
“您可别這麼說。”林與聞也趕緊站起來,“您快坐下吧,陳嵩!”
他朝門外喊,“别幹看着了,快進來勸勸你娘親。”
陳嵩連忙沖進來,“娘,到底出了什麼事啊,您别光給大人說,我才是您的兒子啊。”
“兒啊,”張氏伸手,攬過陳嵩,突然大聲哭起來,藏了許久的秘密終于能吐露出來,她有種特别放松的感覺,“我是心疼你李姨啊。”
陳嵩扶着他娘,“啊,是李姨的事情啊,您之前不是已經上人家那哭一通了嘛,留着點眼淚,等出殡時候再哭吧,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