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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與聞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袁澄房裡出來的,他的腿一直在打顫,不知道是因為太過驚訝,還是心裡那股難以言喻的憤怒。
他從來不是什麼有什麼理想的人,絕沒想過這官場會清白一片。他處理過很多案子,知道這世上最深不可測的就是所謂人性,可,可他從沒有這樣想過他們的一國之君。
那是天子啊,是他們這等凡夫俗子根本無法企及的聖上啊,他怎麼能有這樣陰暗的個性呢。
林與聞想起他參加殿試時第一次見到聖上的時候,聖上就坐在龍椅上,周身氣派華貴無比,像是籠着一層凡人勿近的神光,俯瞰着他們這一衆學子。他那時偷偷擡起頭,卻正好與天顔相對,又驚又怕的時候,聖上對他笑了一下。
那時林與聞腦袋裡像是一下子炸開,“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他自然是比不了三甲那些神人的,答聖上問的時候也磕磕巴巴說不出什麼完整的話。林與聞正是失意時候,卻不料聖上沒有生氣,反而讓玉公公把自己的試卷拿到了眼前,“你倒是寫得一手好字。”
“……”
林與聞那時候張着嘴不知道怎麼答話,但是不論是首輔大人,還是刑部上官都已經把他的名字記下來了。
若算知遇之恩,誰又能比得上聖上這一句評價呢。
林與聞身體僵硬,幾乎是直接倒在床上的,黑子自然看不出林與聞心裡的這些矛盾,但他知道林與聞一定是難過。
“大人,天都要亮了,您且多睡一會吧。”
林與聞眼神複雜地看着黑子,他知道自己要是同黑子說自己的想法黑子肯定也不明白,但是這件事堵在他心裡真的别扭。
他怎麼睡得着呢。
按袁澄的說法,聖上隻是想找到這個人而已,不論什麼方法,不論什麼手段,隻要把這個人帶到聖上的面前那就足夠了。
為了能把這個人押到眼前,可以編排他殺了皇妃,可以誣陷他偷了秘寶,可以讓無辜百姓變成這一切的共犯。
十年苦讀,隻為了伺候這一位任性的主子,林與聞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才能多睡一會兒。
……
“大人,”趙典史裹着件外套來開門,“這天都沒亮呢,大人可是有急事?”
“鄭妃,鄭妃她以前是揚州人士。”
趙典史歪頭,“嗯?”
林與聞擡手晃了兩下小老頭的肩膀,“就是那個金钗的主人,我答應了袁少卿,要三天查到那個盜賊。”
“啊,啊,啊!”趙典史不愧是聰明人,立刻就明白了林與聞的意思,這是要從鄭妃着手去查那個人啊,也對,也對,為什麼别人的钗子不偷,偏偏要偷鄭妃的钗子。
“大人,我把地址寫給您。”趙典史邁着小碎步,引林與聞進屋,“這出了皇妃是大事,鄭家在揚州也是很有名望的,”他幾下寫好,“您多帶幾個人吧。”
“會有危險?”
趙典史搖頭,“這種大戶人家,應是很在意排場,您事情越急,越要擺出派頭來,不然他們小瞧了您,肯定會浪費些時間的。”
林與聞點頭,“還是你想得周到,我這就回縣衙找人去。”
江都縣令還從沒擺過這樣全套的儀仗呢,黑子站在林與聞的官轎旁邊都忍不住挺起了胸膛,走得筆直端正。
路邊百姓都是看熱鬧的,甚至有那小姑娘往林與聞的轎上撒花。
林與聞在百姓中的口碑一直極好,也不知道這位大人是懶還是怎麼着,從不折騰些有的沒的,除了朝廷應派的勞役以外絕不多興土木,到了旱天糧食甚至也能拖些日子再上交,是真真正正的好官。
“都回去吧,回去吧,沒什麼熱鬧看啊。”林與聞在轎子裡對着百姓揮手,這要是擱平常,林與聞怎麼也要享受一下這種榮耀時刻,但他此刻是真沒心思顯擺自己。
“大人,我們到了。”陳嵩讓人把轎子放下,自己轉到轎子前,替林與聞把轎門打開。
林與聞頭戴官帽,一身綠袍,胸前繡的補子針腳極細密。
鄭府和趙典史說的一樣,十分氣派,聽說這家原本就是替富貴人家看宅子的,但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家最混賬的弟弟似乎也混到個替宮中采買的差事。
“林大人。”鄭家的小厮急急從大門裡跑出來,“您怎麼不遞個折子就來了?”
陳嵩的面色不善,剛要說話,就被林與聞擡手的一肘子擊中,“是本官想得不周了,還請通報一下你家主人。”
“不敢不敢,”小厮趕緊搖頭,彎着腰做請的姿勢,“請大人先到廳中等候,我家家主即刻就到。”
“大人,您看他說的什麼話,就算是皇親國戚,也不至于到要讓朝廷命官遞折子才能見面的程度吧?”
林與聞瞪他一眼,“說你蠢你就真要蠢到底啊,你沒發現這家的氣氛不對嗎?”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