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多數時候，人們并不會這麼直白地說愛。

但黑蛇妖不是人，他盡管修行了五百年，但卻還不懂人。

他的直白讓山坡上下所有人都突然失去了言語。

衛知縣尴尬地咳嗽了一聲，他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旁邊臉色已經變得慘白的芳王，又再看了一眼那扭着蛇尾，半人半妖的黑蛇妖玄虞，實在是感覺頭疼。

長久的沉默後，芳王擡眼看向了黑蛇妖玄虞，他聲音很輕：“你之前在月老廟裡面嗎？”

“是。”黑蛇妖玄虞也覺察出氣氛不怎麼對勁了，他下意識在人群中找了找蘭惟祯和林墟，見他們倆都盯着自己，心裡莫名又感覺踏實了一些。

芳王看着這快要把自己盤起來的黑蛇妖，突然感覺沒那麼可怕了。

他道：“所以你與我說說，究竟是怎麼回事？”

黑蛇妖玄虞糾結地把下半身尾巴盤成了圓餅子，斟酌了好一會才開口：“我原就在月老廟修行，最喜看人間有情人終成眷屬，故而那天看到柳家大公子悲憤懸梁後，心中十分悲憤。我最厭惡這世上有情人陰陽兩隔，便想着若是能叫他起死回生，與殿下永遠在一起，才是和和美美的結局。”

芳王聽着這話，露出恍惚神色來，他轉而看向了山坡之下仍然泡在水中的月老廟，他想起來那日他就與柳項在那廟中虔誠禱告，當初海誓山盟曆曆在目，可眼前隻剩下了一片泡影。

“我原告訴大公子，隻要這輩子沒人說穿了他已經死去這件事情，他便就不會死去。”黑蛇妖玄虞說道，“我将他的命數與柳家所有人的命數相連，隻要柳家還有人活着，他便不會死……”他這會倒是也知道自己做錯在哪裡了，“我也沒想到最後竟然會成了這樣的結果。”

“你……你你你、你這妖怪！怎能行這逆天之事！”衛知縣在旁邊是完全聽明白了，他是完全沒想過柳家的案子竟然是這樣的因果，“這世上難道隻有愛情這一件事，你隻看到這一件事？人人皆有命數，為何要用他人的命數，去成全别人的愛情？”

黑蛇妖玄虞一面是委屈，一面也是懊惱，這會隻低着頭不說話了。

在不遠處圍觀的學生們聽得真切，他們面色各異，一時間竟然是沒有人出來說什麼。

芳王擡手擦去了眼角落下的幾滴淚花，重新看向了黑蛇妖玄虞，他的聲音有些嘶啞，但還是沉穩的：“你既然有起死回生之法，那麼這件事情可還有解？無論如何，柳家那五十餘口人是無辜的。”

黑蛇妖玄虞扭着手指頭，搖了搖頭：“我先前行事已經做了孽，才成了如今這半人半妖的樣子。如今就是想補救也來不及了。”頓了頓，他期期艾艾看向了一旁的蘭惟祯和林墟，“我昨日就想着，若是大人能幫我一把，我這輩子願被大人驅使，為奴為婢。”

衛知縣順着黑蛇妖玄虞的目光看去，先看到了蘭惟祯，愣了一會才轉而去看林墟。

芳王則是直接把目光投向了林墟，似乎是糾結許久，才上前去行了禮：“請國師相助。”

衛知縣剛才還想說什麼，但這會直接被芳王的話驚得什麼都忘了，隻剩下了瞠目結舌。

.

國師？

蘭惟祯看向了身側的林墟，他倒是猜了很多林墟的來曆，卻是沒想過他會是傳說中在京城的那位國師？

國師是個狐狸精？

國師和人鬥法鬥輸了還被獵人抓了？

國師得孤零零一隻狐蹲在樹林裡面過夜？

無論是哪一條說出來都沒人信的吧？？？？

林墟覺察到了蘭惟祯的目光，便對着他先笑了笑，然後才看向了黑蛇妖玄虞和芳王。

“幫是可以，但你自己是要付出代價的。”林墟語氣平靜，“為奴為婢也不必，我不缺你這個奴婢，你隻需要為你自己做的錯事付出代價就行了。”

黑蛇妖玄虞忙道：“這是自然，我願意用我畢生修為來彌補此事。”

林墟捏着手印感應了一番，然後看向了芳王和衛知縣，道：“我請陰司判官來此糾正此事，若還有可彌補餘地，能叫柳家人死而複生，若已經無力轉圜，便就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命數。”

芳王道：“多謝國師願意相助。”

林墟點了點頭，捏着手印再念咒語。

.

一瞬間天地變色鬼哭狼嚎，明明是晴朗正午，卻立時如夜晚一般漆黑不見五指。

鬼火跳躍中，身着官袍手持毛筆的判官從虛空中出現，伴着渾厚的笑聲，他踏着鬼火走到了林墟面前站定了：“許久不見，這回是因為什麼事情找我？你上回送我的那兩壇酒不錯，這次可準備好了酒菜麼？”

“好酒菜都是有的，但現在卻不是吃飯的時候。”林墟指了指亭子裡面的黑蛇妖，“你最近可有接到一戶人家五十餘口枉死的案子？始作俑者便就在那裡。”

這話一出，判官臉色頓時嚴肅起來，周身鬼火騰起，他掐指一算，再看向了黑蛇妖玄虞：“就是你……難怪我在陰司招你，你卻不至！”

黑蛇妖玄虞瑟瑟發抖，感覺自己的上半身也要變回一條蛇了！他匍匐在地上，對着判官磕了個頭：“小妖行事不當，請判官責罰！小妖願為此事散盡修為！”

判官“哼”了一聲，道：“你那修為有什麼用處？你可知你這随意之舉，叫陰司多了多少官司！又有多少命數因此混亂！”

林墟在一旁道：“能救一半也是救，柳家五十餘口不應命絕于此時，便用那黑蛇妖這麼多年攢積的功德換了他們重回陽間就是了。”

“你說得容易！”判官轉頭對着林墟吹胡子瞪眼，“死而複生是多大的事情！他那點功德——”說到這裡，判官頓住了，他掐指又算了一算，眉頭皺了起來，“他這麼多年攢的功德，竟然是可以抵在此處的。”

“小妖多年兢兢業業修煉，不曾有害人之心。”黑蛇妖哭哭啼啼地哀求着，“小妖平生心願就是看人間團圓，看到夫妻和美，子女順遂，是小妖畢生心願。小妖此番也是一時被兩人分離沖昏了頭腦，才做錯了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