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的階梯很高,人隻要走在上面,稍不留神便會從上面跌下去。
聽着弟子們的抽泣聲,江錦霜一腳一腳踩在階梯上,眼睛卻絲毫沒盯着腳下。
他走的極慢,隻因心中存了困惑。
即便已經到了揭曉真相的前一刻,江錦霜依舊沒有完全準備好。
如果周彌先當真死于江言楓之手,他能夠做什麼呢?
是破口大罵,還是什麼都不做?
江錦霜就這麼想着,直到他站定在燕歸堂前,有些聽到聲音的弟子聽到了腳步聲,紛紛轉頭朝這邊看了過來。
那些眼神裡,有疑惑,有震驚,也有驚喜。
這些眼神不同于藥谷之外的其餘地方,不帶着那些惡意。
周彌先不是個輕易能被撺掇動的人,藥谷不與江言楓等人同流合污,弟子們也并非聽風便是雨的性子。
見到來人是江錦霜,認出他的那些人都跪開了些,為他讓出了一條道來。
有了弟子們為他辟出的這條道,江錦霜擡眼望去,這才看到靈堂正中的那口棺材。
一個熟悉的身影正跪在棺材前,腰闆挺得筆直,卻隐隐有些搖搖欲墜的感覺。
江錦霜剛要擡腳往燕歸堂中去,就見一人從跪着的弟子中站了起來。
“江前輩,”李二邊走邊擦了擦臉上的淚痕,在走到江錦霜的面前時,他盡力擠出一個笑來,“好久不見。”
說完,李二還擡了擡手,朝江錦霜身後看去:“還有你,漼寒天,我們也好久不見。”
舊友再見,看上去是好事,再見時說的這句“好久不見”若放在平常,也是一句再正常不過的話。
可在這樣的場景下,抽泣聲不斷,江錦霜聽來,總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現在看上去還平靜的藥谷,隻不過是由掌局人一時心情不錯而得來的暫時清淨。
自他們入魔界,江湖格局大變,江言楓攪亂了各門派多年來共存的現狀。
他們回人間那日,倪掌門帶人圍了藥谷,隻要是江言楓想,也許他彎彎手指,一個門派就能在他一念之間輕松覆滅。
天月門靜清宮狼狽為奸,藥谷夾在其中,定是他們挑選出來第一個要拿下的地方。
隻是江錦霜怎麼都想不到,江言楓當真會為了道不同而對陪了自己這麼多年的周彌先痛下殺手。
其心之狠,已經不能用“人”這個字眼來形容了。
但轉念一想,他都能夠親手送自己的兒女去死,究竟還有什麼是他做不出來的呢?
想到這裡,江錦霜心中某處做出的決定就越發地堅定。
既然江言楓要借助魔尊的力量做成他想做的事的話,那麼,隻要魔尊無法來到人世,他所做的一切到最後就都隻會是徒勞了。
棺材前那背影搖晃的幅度越來越大,隻見他快要倒下,江錦霜快步走了進去,伸手扶住了往地上栽的周殷骞。
感受到觸碰,周殷骞立馬睜大了眼從江錦霜手中掙開。
也許是沒有太多力氣,他剛掙開便朝另外一邊跌去。
江錦霜的手僵在原地,有了些許距離,周殷骞這才看清來人是誰。
“你……”隻聽他開口便是可怕的沙啞,江錦霜立馬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前,“你先别說話。”
隻聽聲音便能猜到,這人定是不進滴水地守在這裡。
即便是想着周彌先過世,江錦霜還是有些恨鐵不成鋼地在手中變出一杯水:“你這是在做什麼?”
周殷骞默不作聲地接過了那杯水,喝完後一會兒才開口問:“你回來做什麼?”
“是我聽到了一些傳聞,自己要回來的,”江錦霜說完,就見周殷骞笑了幾聲,他笑得胸腔起伏,眼淚也被笑得從眼眶中流了出來。
“我這會兒才發現,你和我都挺蠢的,”周殷骞搖了搖頭,眼中再不含一絲希望,“一個看着自己的父親慘死卻無能為力,隻能在這裡賭氣熬自己。”
江錦霜接過周殷骞手中喝光了水的茶杯,就聽他繼續道:“你也是蠢貨,走了,不過聽到些傳聞而已,就算是我爹死了,你又為何還要回來呢?”
聽到這話,饒是江錦霜心中再想隐瞞,單看着周殷骞這幅毫無生機的模樣,他開口:“因為我已有應對之策。”
周殷骞此刻的語氣不對勁,也隻不過是因為他剛經曆了喪父之痛,再加上江錦霜招呼也不打一聲便回了虎穴,他此刻激動些也是應當的。
聽到有了對策,周殷骞眼中閃過一絲亮光,此刻的他似乎忘了江錦霜究竟是誰人的骨血,他的嘴唇顫動着,滿懷着最純粹的恨意:“那你,能不能幫我,殺了江言楓。”
也許是過于激動,周殷骞說這話時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聽上去真是恨極了他口中那人。
可看着周殷骞此刻終于褪去一切的眼神,江錦霜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什麼也沒說。
“你什麼意思?”周殷骞雙手撐地,用力擡頭看着江錦霜,眼裡滿是疑惑,“不能幫我嗎?”
江錦霜依舊什麼都沒說,但他轉頭用眼神朝一邊示意,漼寒天便立馬從旁邊走來,将撐在地上的周殷骞扶了起來。
不消多言,江錦霜隻需轉身往燕歸堂外走,漼寒天便能知曉他的意思,攙着周殷骞跟在江錦霜的身後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