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布蘭溫。“
興瞳低喘一聲。
臉頰有些癢,大概是因為湊過來的呼吸太滾燙,模糊間,似乎有人輕輕吻了一下他的耳廓。
是誰?
他不知道,然後很快也無暇顧及。
他發現自己看不見了,睜開眼,可眼前一片漆黑,渾身上下都像被車碾過似的生疼,想擡起手,然而兩條胳膊卻像面條一樣酸漲。
“渴……渴……”他無意識地喃喃。
立刻有一雙手将他扶起來,輕輕托住他的下巴,溫熱的鹽水湊到唇邊。
“慢點喝。” 手的主人說。
興瞳的喉嚨快要冒煙了。
他急切地揚起脖頸,鹽水順着臉側蜿蜒而下,流過脖頸,流過鎖骨,彙入被薄毯遮掩着的蒼白身軀。
“别急,别急布蘭溫。” 那人伸出手,幹燥的手指擦過他的嘴唇,而後又抽了兩張紙巾,替他擦了擦别的地方。
敏感的地方被不小心觸碰,興瞳卻并沒有注意到,他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像是早就習慣這樣的照顧,喝完水,他就枕在身後人的肩膀上,蜷縮了一會兒,又變得昏昏沉沉。
“凱斯醫生馬上就來,先别睡,好嗎?”那人說着,又來吻他的眼睛,仿佛這樣能讓他清醒一些。
“嗯……”興瞳發出一聲倦怠的鼻音。
他擡起胳膊,輕輕扣住這人的手腕,脈搏跳動的感覺如此強烈——是個活人。
不多時,遠處傳來敲門的聲響,或許是“凱斯醫生”來了,身後的熱源放開他,走到很遠的地方開門。
“嘿,亞當。布蘭溫今天怎麼樣?今天天氣不好,風雨太大了,不然可以帶布蘭溫到外面坐一會兒,隻要小心着涼……咦?布蘭溫今天醒着,真是太棒了,快讓我看看,乖孩子……”
凱斯醫生是個老頭,講起話來喋喋不休。
興瞳平躺在床上,空洞的雙眼注視着天花闆,那裡什麼都沒有,隻有無窮無盡的黑和暗。
亞當?
對了,他好像變成了布蘭溫,而亞當是他的愛人。
為什麼?為什麼他會做這樣的夢?
亞當摸摸他的頭發,寬厚的手掌透着讓人放松的溫度:“布蘭溫,醫生來了。”
興瞳木然坐起身,乖乖配合檢查,儀器穿透的感覺很疼,但他沒有發出一點聲響——布蘭溫或許也是這樣,因為無論凱斯還是亞當,都沒有對他的表現感到任何意外。
檢查持續了半個小時。
半小時後,凱斯收拾好儀器,把亞當支走去拿病情記錄單。
興瞳終于瑟縮了一下。
亞當讓他感到熟悉,而凱斯醫生則是個徹頭徹尾的陌生人。
凱斯似乎猶豫了一會兒,才道:“布蘭溫,我的好孩子,你還想要做那件事嗎?你知道,亞當多麼愛你,他不會拒絕你的任何要求,但那是不對的……人蛇是畸形的物種,盡管能讓你變得強壯,但、但……”
興瞳沒有說話,從他沉默的表現中,凱斯似乎誤會了什麼。
他低歎一聲:“誰會想要傷害自己的愛人呢?好孩子,你得了這場怪病,是神昏了頭,不是你的錯啊……”
這時,亞當回來了,老凱斯沒有再繼續說下去,臨走前,他用力按了按興瞳的肩膀,好像在做最後的勸誡。
“他和你說了什麼?”
興瞳看不見,但從亞當的聲音中,他聽出了一點被極力克制過的控制欲。
他感到自己的臉頰在被輕輕撫摸,撫摸他的手指修長而溫熱,表面有很多薄繭,遍布各個地方。
“他讓我不要那樣做。”興瞳說。
亞當沉默片刻,然後俯身将他擁入懷中:“沒關系,你想做什麼都可以,但不要傷害自己。”
興瞳沒有掙紮。
他想,布蘭溫和亞當一定非常相愛。
這個清晨,他是在亞當的懷裡度過的。偶爾,亞當會親吻他,投喂他一些食物,然後撫摸他的身體。
興瞳發現自己很迷戀亞當的觸碰,大概是因為缺少了一副感官,就格外需要從别處替代。
亞當說:“你想吃冰激淩嗎,椰子味的,下午可以去幫你買一個——但隻能吃一個。”
興瞳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椰子味?”
“對,”亞當的聲音好像有些熟悉,“椰子味的。”
興瞳想了又想,可怎麼都想不起曾經在哪聽過——他見過的人類不多,對人的聲音也不大敏感,畢竟,這東西不能做成标本。
他揉了揉眼睛,仍然還沒有适應無邊無際的黑暗:“想吃。”
亞當說好。
上午的時間過得很快。
興瞳惦記着嶽山原,想要早點蘇醒,但他不管怎麼折騰,都被亞當牢牢抱着——他似乎對愛人的瘋狂舉動習以為常,無論是不小心被磕到還是被蹭上鼻涕,情緒都沒有半點不穩定。
興瞳放棄了,順從地趴在亞當肩頭——至少,這個人類并不讓他感到恐懼,而是有種詭異的親近感。
下午,狂風和暴雨停止,陽光在轉瞬之間灑滿大地。
他被亞當抱去了陽台,安放在一張躺椅之上。
陽光的味道讓人平靜,他閉上眼,享受屬于布蘭溫的幸福時刻,正想睡一會兒,亞當又把他抱去了浴室,開始前後洗刷。
興瞳有些無措,他畢竟不是真的布蘭溫,下意識蜷縮起身體,又被溫柔地打開。
亞當問:“冷嗎?”
興瞳搖頭。
“我現在是什麼樣子的?”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問出這句話。
亞當沖掉他頭頂的泡沫:“像隻濕了毛的小狗。”
興瞳覺得他一定笑了一下,但并沒有聽得很分明。過了一會兒,他又抓住亞當的手指:“那你呢?”
這次,亞當沒有回答。
沖洗的過程很快,因為亞當怕他着涼,沒多久,他就又回到了卧室,趴在亞當腿上,等他給自己吹幹頭發。
吹風機的聲音非常難聽,像一隻快死了的烏鴉。
——他突然想大聲喊叫,好在還沒有出聲,亞當就關掉了按鈕。
亞當說:“睡覺嗎?”
于是興瞳睡覺,窗外又下起了雨,雨聲鋪天蓋地、密密麻麻,像是有一隻長了很多的眼睛的龐然大物,此刻正立在窗邊,注視着他和亞當的一舉一動……
亞當哪都沒去,始終留在一米遠的距離内。
興瞳動了動鼻子,突然聞到一股氣味——淡淡的煙草和酒精味。
這讓興瞳想起了嶽山原。
他的标本。
男人身上也有這種味道,在“域”中時,他向他描述夏天,朗姆和煙草卷的氣味環繞四周,和着一片盛大而輝煌的晚霞。
亞當說:“雨太大了,我去關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