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山原也沒想到。
他愣了一瞬,下意識撚了撚手指,随即飛快丢下一句“躺着别動”,就和米奇一起滑到安妮跟前。
興瞳的目光追着他的背影而去,半晌百無聊賴地晃了晃尾尖,他不明白男人為什麼要逃走,或許是因為他的尾巴并不好玩。
……
不遠處,安妮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眉心仍然被嶽山原的靈感線穿聯,父親攻擊嶽山原、父親被敲暈扔到走廊……整個過程她無動于衷,看都沒往這邊看一眼。
米奇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我們是人,外面來的人。”
安妮露出一個表情,那意思好像是“你是蠢貨”。陷入情景中太久,她慢慢開始分不清虛幻與現實,但被靈感線穿透的刹那,那些痛苦的回憶就再次湧現——她不願醒,她不想醒,她的至親都死了,活在情景中是唯一的慰藉。
可眼前的男人……他并不容安妮有半分拒絕,如潮水般恢弘的意念直順着靈感線傳過來,源源不斷地影響着她的思緒。
她聽見男人說:“已經結束了,我想要知道,這裡發生過什麼。”
安妮平靜地擡起頭,靈感線的控制下,她沒辦法抗拒嶽山原的指令:“你們看過了我媽媽的日記,你應該知道,她和我爸爸……我父親的關系并不好。”
“等等。”米奇一擡手,咬破指尖,把血滴到掌心一處微型紋身上——那也是博士發明的镌刻紋路,作用是錄音錄像,隻要一滴指尖血就能激發,可以連續記錄60分鐘。他對安妮說:“不介意吧?記錄一下出去複盤。”
安妮:“……”
她繼續道:“他們在大學裡相愛,我媽媽學藝術,我父親學機械控制,那個時候兩個人都很好,很快樂……大學畢業沒多久,他們就結婚了。”
機械控制是什麼?
嶽山原和米奇都有點疑惑,但兩人對視一眼,并沒有追問——這四個字好像吹過藍天的一陣風,隻留下了那麼一點微不足道的印記,随即就被輕描淡寫地放了過去。
安妮說:“結婚第二年,他們有就有了我,但緊接着下一年我父親就查出患‘病’,媽媽帶我去檢查,發現我也遺傳了那種‘病’。為了治療,我們花光了所有積蓄,我父親去修車廠賣苦力,媽媽也辭掉了原本藝術畫廊的工作,改成給人設計衣服賺錢。這‘病’很難治好,兩年後,我父親症狀越來越明顯,背越來越駝,我雖然年紀還小沒有表現出來,但也是早晚的事……祖父和媽媽帶我去更好的醫院,醫生說可以治,但至少需要兩百萬,當時我們家還剩下的錢隻有二十五萬。”
難怪剛剛男主人的背佝偻成那樣,原來是得“病”了。
安妮:“有一天,我聽到媽媽和祖父祖母說,她在山間發現了一條小蛇,很像傳說中亞種銜尾蛇,她有朋友在學校裡研究這種生物,可以用來給人嫁接蛇尾,正好,現在很多有錢人尋求異種改裝,如果他們能做這種生意,給父親和我治病的錢也就有了。祖父祖母相信了媽媽的話,并且很支持她,但我知道事實不是這樣的,媽媽沒有在山間發現小蛇,那條蛇,某天清晨……就憑空出現在媽媽枕邊,連同一本奇怪的《亞種銜尾蛇使用手冊》。”
“憑空出現,你懂嗎?像是魔鬼的引誘,但沒有人能夠拒絕,至少媽媽不能。她開始經常自言自語,聽見有蛇在耳邊低吟,她聽見‘死亡’、‘□□進化’與‘靈魂永生’……她感到害怕,但為了我們,媽媽并沒有停下。”
“然而,不可避免地,父親突然得知了這件事,他反對從事這樣的生意,聲稱哪怕去死,也要清清白白的死,不能做邪惡的、亵渎神的事。媽媽很生氣,她問難道讓我也跟着去死嗎,我父親說是的,布朗家的人,從不畏懼死亡。”
說到這,安妮咧了咧嘴角:“可我畏懼,我不想死,我想要一個正常的童年,我想要和媽媽在一起幸福生活,我不想隻有短短十幾年的生命,這世界上還有那麼多我沒看過的東西,我想把病治好,做一個正常人!”
米奇說:“所以艾米麗·布朗開始自己研究人蛇嫁接工藝,并在你祖父祖母的幫助下,瞞着你父親有了第一個客戶。”
“對,第一個客戶支付了60萬,媽媽很高興。你們應該已經看過了,嫁接蛇尾不需要自身也變成‘銜尾生物’,隻需要通過某種手段,就能借用亞種銜尾蛇的力量。媽媽說她不會研究别的東西,隻研究這些最基本的,賺到錢,就把銜尾蛇送走,可事情難道有這麼簡單嗎???!!!”
安妮突然大喊了一聲,胸口不住起伏,嶽山原不得不增加了一根“靈感線”,才勉強平複好她的情緒。
安妮憎恨地說:“被污染物盯上的人類,從沒有好下場。我知道媽媽被影響了,她偷偷研究如何徹底駕馭亞種銜尾蛇,如何永生,如何再造斷肢……我見過她的筆記,很多、很厚,字迹潦草得不像人類——我害怕那條蛇,每次看見它匍匐在媽媽腳邊,我都想扯掉自己的皮、挖出自己的眼珠、割掉自己的鼻子,哪怕抛棄一切外在感官,隻要能不再感知到它的存在。”
“可我沒有這樣做。”
“在媽媽出事的那一天,我意識到它是唯一能夠幫助我的存在。”
“那天雨很大,媽媽本來不需要上山采藥草。但我父親,他偷偷取消了媽媽和第二位客戶的預約,并斥責對方是亵渎神的雜種。客戶很生氣,直接詢問媽媽怎麼回事,無奈之下,我們隻好答應立刻為他們完成嫁接,并且減少50%的費用,否則他會向他的朋友指責我們的服務。”
“……媽媽連夜上山,但卻遭遇了泥石流,她的屍體被救援隊撿回來,臉和胳膊都已經爛了,那是我的媽媽啊,我隻有一個媽媽,她離開前還親吻我,跟我說晚上見!!!”安妮痛苦地流淚,門外,走廊上的人似乎聽到了她說的話,發出一點微弱的哀鳴。
安妮深吸了幾口氣,擦幹眼淚繼續道:“我立刻想到了媽媽的研究——如何複活一個人——甚至于,她連藥水和粉末都配置好了,準備偷偷躲起來做實驗。我找到那些東西,按照筆記上說的開始儀式,但我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我沒有去找祖父祖母做輔助者,而是去找了他!我的父親!!”
“我被關起來,儀式的用品被毀掉,不管我怎麼哀求,他都不願意把媽媽救回來,我好痛苦,我從沒有那樣痛苦,明明知道有辦法再聽見她的聲音,明明知道有辦法再擁抱她一次,明明知道有辦法,可是就是不能、不行,隻能等,隻能哭……哈……兩天,兩天後,他火化了媽媽的遺體,然後帶着我、還有祖父祖母,一起離開了生活近十年的家鄉,來到楓糖。”
米奇沉默片刻,問:“你們的病,是怎麼治好的?”
“父親的病從沒有治好,”安妮面無表情,“他拒絕使用嫁接人蛇賺來的錢,也不允許我用。是祖父祖母把他關了起來,然後按照媽媽的筆記招攬客戶、嫁接人蛇……慢慢的,就經營起73号公路這家旅館。”
“我的病被治好了,那條蛇也不見了,我以為一切都已結束,直到某一天……”
安妮的眼底閃過一絲陰霾:“直到某一天,一個萬裡無雲的早晨,我醒來,一條黑色的蛇盤踞在我腳邊。”
“我知道它在說話,蛇在說話,一句又一句,直接鑽進我的腦子裡,我控制不了,我停不下來,我——”
“它說了什麼。”胖子打了個哆嗦。
“聽不懂,聽不明白,我隻知道,它在說些什麼,一刻不停地說……黑暗的使者、蛇的低吟、永生與肉/體、複活與吞噬,永遠也不停止,永遠也不停止,哈………那些聲音……那像是在永夜中行走的生物才會使用的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