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人問台上擠做一團的俳優和侏儒們:“是哪個寫的話本?是哪個讓你們演的戲?”
這巨人倒還講理,不為難唱戲的,隻問背後推手。不待俳優回答,雲千載轉過身來,高高俯視着湖中濕衣衆人:
“是英雄好漢,黃梨山莊随時恭候大駕,莫學那烏龜王八,窩在爛泥巴裡,做它的春秋大夢!”
湖中一片沉默。
夕籬在心中鼓掌叫好。好狠的重劍!夕籬啧啧稱奇,這巨人扛的哪裡是劍,根本就是半扇鐵門!
雲千載扛着重劍,潇灑離去。
數十身暗色勁裝緊随巨人之後,一夥人迅速消融入夜色,如同夜行鬼魅,赫然出現,又遽然消失。
臂中玉奴體貼為夕籬送上注釋:“雲千載,黃花夫人的養子,萬華派内外公認的’萬華第五子’。”
第五子已如此非人哉!
夕籬歎道:“萬華獨秀,誠不我欺。”
湖中有人低罵:“黃花賤人的看門狗!”
“寶煉師贊曰,”竿頭挑着的小僮,童聲嘹亮地喊出了夕籬内心所想,“雲千載,實乃真英雄!”
“音兒!”玉庶終于舍得厲聲呵斥自家小僮,卻已來不及救場。
小僮小聲辯解:“主人,他深藏不露……”
湖中某人高喊:“狗屁寶煉師!假的!領子上花都沒一朵!莫想騙過老子的一雙夜視魚龍眼!”
此話一出,湖中愈沸。
夕籬懶得與他們理論,他問玉庶:“若我攜你、還有這小孩,暫離冥音湖,湖主人是否會懲……”
“哈哈哈哈……”湖岸傳來一道爽朗笑聲,截斷了夕籬的問話、以及湖中衆人對夕籬的聲聲讨伐:
“小三弦,你莫朝我亂撒窩囊氣。我右手要抱你主人,左手急着去救那七弦琴,着實騰不出手來撈你。
“再說你滿頭水草的小模樣,也挺可愛的嘛!
“更何況,我這手,還缺了一根手指!”
這一湖落水英雄,個個目明耳尖、進退知度,他們如何聽不出岸邊人表面是在調笑落水的小僮,實則是在嘲諷落水的他們。
“我說石長老,手指既已被削了,可安靜些罷!”
“睜大你老眼,莫将半片梨花認作梅花,春天就怕起了涼!他不過是黃梨莊的狗,不是血梅崖上的雪!”
“我看梅初雪削掉的,怕不止你上面那一根。”
更有甚者,叫嚣着要“廢掉你雙手”!
夕籬聽不下去。石長老是為了幫他,才會被滿湖好漢轉頭圍攻,他正欲放下玉庶,笑聲朗至:
“哈哈!七弦君,你休歎古調無人聽,你且看我老石頭,四指抓劍,尚能合你琴音一舞!
“樂!起!”
七弦一一振響。
一抹翠色身影,流螢般自在輕盈,于湖面一浮一點。劍尖微閃,不時輕觸湖水,卻不曾驚動起半圈漣漪。
滿湖落水英雄,胸中正窩火,欣賞不來此等風雅情緻,縱聲呵斥道:“四指老漢!滾一邊兒去跳你那半死不活的舞……”
“嘩啦啦……”
自湖底悠悠潛來的劍氣,突地暴起。
洪波嘩然湧立,仿佛高揚起數百隻巨大巴掌。
“啪啪啪!”疊疊巨浪,迎頭拍向湖中好漢的臉。
巨浪巴掌連扇帶掴,把湖中英雄們迎頭澆淋個徹底的同時,那由至柔之水物化作的一層層巨掌,又将湖中側翻的舟船,悉數蕩起、一一扶正。
三弦小僮立在岸邊開心看戲,一陣鼓掌叫好:“主人,快瞧!他們腦袋上真挂了有水草!”不消說,三弦小僮衣裳幹爽,有如此劍法精妙的高手同船,他怎能落水濕衣?
他家七弦主人,與玉庶是同般的寬容心性,從不阻止自家小僮的無忌童言。
七弦君清聲問向湖中衆噤言看客:
“石長老這一招’厚積薄發’,諸位看得可滿意?”
無須庸俗音癡們解語,七弦君顧自撥弦,琴音倏然變調,自幽雅古曲,轉換成歡快新聲。
“勸君莫惜金縷衣……”玉庶合琴音唱道。
“勸君莫惜金縷衣……”與同船高手一起及時登岸的幾位樂伎,攜琵琶、笙、箜篌和諧融入。
湖中那些失了樂器的落水美人,亦放聲高歌:
“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須惜少年時。
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