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那扶住長尾雲鷹後頸的沉着青年,看上去比梅冷峰更年輕、更穩當;許多人相信,這第四朵神秘的梅花,與梅初雪是一樣的年輕、一樣的天賦卓絕。”
梅冷峰何以攀上血崖,梅初雪如何卓越傳奇,那第四朵梅花何其神秘,種種這些,夕籬置若罔聞,他隻問:“那些畜牲呢?那些不把人當人的畜牲,那些傷害過梅雙甜的畜牲,他們還活着?”
鄒二郎搖搖頭:“或許死了幾個。但山裡值錢的稀罕物,遠遠不止幾窠土蜂蜜,山外開得起價格的人,更是數不勝數。連節帥和聖人都禁止不了的蓄奴惡習,劍神又能奈之何?”
穆娘子看出對面毫不設防的坦率眼睛裡,堅定着某種天真的信念,她有些感動,更有些可憐,她撇開這一艱巨現實,故作輕松道:“我們說這麼多,你到底聽懂了沒,你到底要不要去參加登樓比賽?”
夕籬答:“我不想改姓梅,更等不及兩年。”
鄒二郎直搖頭:“好狂妄、好無知!”
辛娘子笑:“你究竟急着上血梅崖做甚?梅雙甜兩年登頂血梅崖已是超人壯舉——莫非,你……”
穆娘子與辛娘子相視一笑,異口同聲道:
“你也戀上了梅初雪!”
夕籬眨巴眨巴眼睛,嘴巴張開、又閉攏。
許久,夕籬才緩緩問道:
“你們,為什麼,會這樣認為?”
“因為見得多了。”鄒二郎同情道。
辛娘子笑:“許多人相思入骨,瘋了。”
穆娘子擡頭,贊美地看了這張臉最末一眼:“你面上看着挺襯頭,心裡卻也瘋得透透的了。”
話畢,辛娘子跨上了金鞍寶馬,鄒二郎扶着穆娘子坐入了錦帳雕車,蕩起香塵一團,走遠了。
晴姑見玉樹公子獨留于檐下,開口招呼道:“郎中小郎君,去見夢中人之前,進來做身新衣賞如何?”
晴姑是個審美高手,一雙慧眼,能看見别人注意不到的細節:
譬如這張笑眼明朗的乖臉上,鼻骨卻生得異常挺峭有力;尤其是那俏皮鼻尖,小動作做起來,真真是相當“活躍”。
又譬如,他身後背的那根青翠翠竹竿,新鮮得簡直像是剛從竹林裡砍的一樣。
夕籬低頭跨入門檻時,門後伸來一隻灰黃的腳,沒穿鞋襪、趾甲很長。夕籬早嗅出門後躺着頹廢衰朽一人,卻不想這人穿了一身齊整靓衣,頭發也黑亮,但那一無所謂的粗鄙姿态,實在令人讨厭。
不止夕籬,全臨邛的人都讨厭晴姑這位丈夫,又懶又沒用,成日躺着,什麼也不幹,連嘴都懶得張——怎麼就沒把他餓死!許多人奇怪,晴姑怎麼忍着和他過了這麼年,每每提及此事,晴姑就笑笑。
外人不好再多問多說,隻把男人看做是晴姑店裡養着的擺件,鳥兒喚晴招财,他辟邪鎮宅。
“客人莫理他,他是啞巴,我替他向你說聲對不住。”聽見妻子這樣編排自己,男人一無所謂,他在竹榻上抻長了身體,将灰黃腳闆伸到大門口曬太陽。
生面孔的客人,徑直跨過“啞巴”的腳,幾邁步,便從門口走近了櫃台,像晴姑遞來一小片白綢。
晴姑一眼看出:“這是揚州那邊的織法,我們益州也做的出。忍冬紋繡法複雜了些,也不算難。難的,是這染料。”
晴姑取來一匹“羅浮雪葛”,雖名為“葛”,其實亦是極輕薄的絲綢。兩種白綢放在一處,一經比照,兩者差異之鮮明,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
客人道:“果然,是兩種不同的白。”
“按我們本地叫法,稱作雪青色。當陽光照向冰原,無垠雪地便會呈現出一種透着微茫藍紫色的白色。”
晴姑坦陳:“此種精妙調色,除了揚州霍家,再無第二家能仿出來。這雪青色白綢,極其罕見,稱得上有市無價,因為,它是專供給血梅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