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時間,滿湖光焰萬丈,灼亮至不可直視。
“嘭!嘭!嘭!”滿湖竹木舟船,如何禁受得住這滾燙光亮,一艘連一艘地焚燃、傾倒……
帆燒楫裂中,秋風惡聽出了東偏南處,正是飛蠱最集中、火光最猛烈、亦正是刀劍最薄弱之處。
“快,潛水,你們跟緊我。”滿湖灼目光亮中,秋風惡緊緊閉住眼睛,随手一抓,竟真抓住了夏時的手,他以内力秘密傳音夏時,他知道,夏時一定會抓住梅傲天,而梅傲天一定會跟緊夏時。
夏時反握住秋風惡戴着銀鱗手套的、微微顫抖的手,在噪噪喧熱中,大聲誇贊道:
“好秋風惡!”
“?”
夏時主動伸向秋風惡掌心的手,猛然抽回。
即在此時,秋風惡聽見了敵人逼襲的聲音:“正北方一個、東南一個、西北有三個!”
秋風惡一一喊出了偷襲者的位置,既是提前警示夏時和梅傲天,亦是用以打亂敵人的進攻節奏。
與此同時,秋風惡聽見夏時大笑道:“哈哈,你們這些瞎子,他聽見你們了,我亦看見你們了!”
舉刀迎敵前,夏時以極低極低的嗓音,柔聲道:“秋風惡,你可自行先走,無須等我二人。”
“哧、哧、哧———”
刀鋒痛快劃斷骨肉的脆響,竟是如此悅耳。
秋風惡此時此刻,才明白,夏時方才所喊“我看見你們了”,絕非是在誇言、用以威懾偷襲者。無須他的靈耳輔助,夏時那一雙慧眼,竟能直視這滔天光亮,能一一看清、刀刀砍中襲來的敵人。
可夏時是經曆過什麼?
方能煉就出這一雙必須直視烈日的眼?
刀風血濺中,秋風惡能聽見梅傲天平穩的呼吸。梅傲天是如此相信夏時的眼睛和金刀,他聽着身邊的飒烈刀風,閉着眼睛,立在原地,默默地回複着内力與體力,等待着一個最好的出劍時機。
秋風惡決定不走了,他決不要一個人走。
即便他聽見了更多的敵人,正襲來小舟。
前後東西紛紛來襲的,不止有習慣了目不見物、故此擅長嗅味辨人、或聽音辨位的的瞎子,亦有渾身滿布疤痕、鑄成一身肉甲的苦行者,有無須無喉結、神情陰瑟的邪門閹人,更有白發烏眉、内功與城府一樣深厚難測的高手中的高手。
他們被迫與黑暗同生,他們失去了許多、舍棄了許多,他們付出了太多、太多!微微耳旁蟲蟻雜風,不痛不癢之毒蠱,區區烈火光焰,比起他們經受過的種種難言苦楚,何足挂齒!何以為懼!
滿湖滔天光焰,燃不過他們心中的怒火!即使神佛當前,又有誰,能夠阻擋他們正義的複仇!
汝等二子,憑甚如此驕傲!如此耀眼!
沉下來罷!無知的太陽!
染上血污罷!白衣的少年!
絕望着哭号罷!夏時!還有那個梅傲天!
“嘭!嘭!嘭!”
聽辨出具體方位與精确距離後,秋風惡接連射出三管爆竹,遠處和動作稍慢的敵人,他來負責擊殺。夏時的金刀,隻管去砍那些逼近過來的敵手。
“好秋風惡!”烈烈刀風中,夏時大聲誇獎道。僅僅這一個“好”字,竟叫秋風惡渾身熱血沸騰。
秋風惡自小無數次聽人誇過他臉蛋漂亮;族人誇他“聰慧”,創造出衆多新毒藥與新暗器;母親也常誇他是個“乖孩子”。但唯有夏時這一個“好”字,深深觸動了秋風惡他自己也不曾觸碰過的心弦。
秋風惡選擇相信梅傲天,正如夏時那樣。他相信,隻須等梅傲天完全恢複了内力與體力,隻須等梅傲天在最佳出劍時機使出一記絕招,那一柄傲天劍,定将會為他們三人,殺出一條血路———
即便他聽出,越來越多的敵人,穿過了蠱霧與火光的封鎖;即便他身上藏攜的毒藥與暗器,消耗得越來越快;即便夏時又一次向他的靈耳低語,要他先走;即便他那一顆“聰慧”的心,在朝他大喊:
“敵不過的!就憑你們三人,絕對敵不過的!
“或許二十年後的梅傲天可以,但現在,他絕對會死!夏時早想明白了!所以他才要你先走!
“夏時吸引了敵人,此刻是比你拉住夏時的手要他二人與你一起潛逃時還要好的時機!快走!”
我不走。
秋風默默對自己說。
我甯願,和他們死在一起……
梅傲天模仿着夏時,向下勾起内眼角,奮力破開兩條裂縫。僅是這兩縫窄窄的亮光,即令他自小不曾流淚的雙眼,不自覺湧出兩半顆淚珠。
淚水模糊了灼目光焰的亮度。
于是梅傲天趁此時機,猛然而決絕地大睜開雙眼,強迫自己淚水迷濛的眼睛,适應這灼目強光。
梅傲天第一眼看清的,是夏時的金刀;
接着他看見,他白色的袖,染上了一抹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