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初雪試着伸手,撣撣寶夕籬頭發上幾乎快連成一片的霜雪,見他不拒絕,便接着撚下了寶夕籬睫毛上挂着的雪粒,撫落了臉上絨毛沾着的點點雪晶,拈起了峭拔鼻骨上、堆頂起的小小積雪———
于是,這一張笑起來很好看的臉,便再次幹幹淨淨、乖乖巧巧地,出現在梅初雪眼前了。
盡管眼睫已然卸去了沉重雪粒,夕籬依舊極緩、極緩地眨動了一次眼睑,夕籬在心中暗暗歎氣:
我可真是太喜歡看你笑了,梅初雪。
梅初雪微勾的唇角,是縱使夕籬摹寫一萬遍、仍學不來的那種名家“遒媚”筆鋒之極緻銳麗的線條。
“梅初雪,我失手把你為我做的竹籃,抓壞了。”
夕籬拿開遮住籃框的手臂,展示給梅初雪看他生生以手指鑽破的、四小一大的五個窟窿眼。
梅初雪點點頭:“不影響,我們不會掉下去。”
聽見梅初雪這樣說,夕籬禁不住笑了起來:
“梅初雪,你從多高的天上,掉下去過?”
梅初雪知道,寶夕籬的鼻子,絕不會晚于他的眼睛,嗅見他日日念叨的那片邛海:
邛海不在沿江平原,邛海在高原上。
故此,夕籬沒能嗅見梅初雪因山下平原空氣陡然變得“濃醇”,限時散發出來的那一股“酣然”氣息。
邛海之畔的邛都,亦從未陷落成湖;邛都雖不比成都雙城,城中人味與煙火味,亦是喧濃。
梅初雪看着遠方群山間、在天光下隐約閃爍那一枚湖光,他知道寶夕籬想玩什麼。他也很想玩。
“白白,慢些落。”
“嗷!”冰瞳不滿地嘯叫起來。
今日主人接連發出了兩個違背它本能的命令,并且語氣還頗嚴肅,冰瞳不喜歡極了、不開心極了!
冰瞳盤旋着,緩緩降落高度,竹籃之下的邛海,大小由一餅麥粑,逐漸變成一面銅鏡,接着再變成一隻竹篩……
寶夕籬率先翻身出籃,正如一頭從沒見過雪的大動物,一頭紮入厚厚雪堆那樣———
寶夕籬倒栽而下,以頭破開層層雲霧。
梅初雪跟着飛出了大竹籃。
盡情墜落中,夕籬将原來沖向邛海直墜而下的臉,轉上來,看向在他上方、與他一樣極速墜落着的梅初雪。
梅初雪直身落下,雪青色裾擺迎風波動,好似一朵倏然綻開的瑩白幽昙。
梅初雪垂眸看着寶夕籬向自己看上來的、那一張上下倒錯、笑得衷心快樂的臉,禁不住也微笑起來———
要比什麼呢?要如何做,才算是赢過他?
極速墜落中,梅初雪慢悠悠地思忖起來,以他二人之輕功,安全着湖,定是必然;
那是要比誰落得更快、比誰濺起來的浪更高、比誰因強烈沖擊而上浮翻肚的湖魚更多?
或是比誰更能在着湖之前收住速度、使腳下擾動的水紋越少、使湖中群魚驚動得越少?
梅初雪認為,寶夕籬會選擇後者。
下方湖水,浩瀚而沉靜的氣息,已然撲鼻濃烈,夕籬依舊頭尾倒颠,朝上看向那如花開瓣顫、在烈風中波動着的雪青色裾擺,既不加速、也不減速。
寶夕籬不動,梅初雪亦不動。
一股浩蕩真氣,仿佛等待已久的重瓣繁蕊的碩美花朵,隻待春露濃時、春光當時,欣然綻放———
梅初雪腳下,忽然觸着一團極柔之物。
梅初雪迅速反應過來,此正是寶夕籬肆意揮霍着的真氣。腳下無形真氣,如同稀薄雲霧,逐漸結成冰霜那樣,愈發凝實、厚重起來,于是梅初雪極速墜落着的身子,便極舒緩、極溫柔地慢了下來……
自由得如同水裡的魚,寶夕籬怡然一擺尾,将頭尾倒颠的身子調轉過來,他一臉興奮地朝梅初雪遊過來,抓了梅初雪的袖子:
“梅初雪,你送我大竹籃,我送你大花籃!”
寶夕籬回贈給梅初雪的以真氣鑄成的無形、卻有質的的大花籃,将自由墜落中的二人,穩穩托住。
看不見、卻觸得着的真氣大花籃,穩穩落在湖面,波紋不生,遊魚不驚。
夕籬與梅初雪面對面,落在平靜而遼闊的湖面。夕籬正欲提醒梅初雪“我生日是在除夕”時,聞見了側前方,快速襲來的陌生人的氣味。
夕籬不悅地抖抖鼻尖,松開了梅初雪的袖子。
“梅初雪———”來人“嘩嘩”踩水奔來,聽上去,他竟又是梅初雪的朋友?———“梅初雪,你是來與我比劍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