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是以他自身多年修煉積累而成的強大内力神功,生生扛住了黃花夫人根本無法躲避的快劍。
黃花夫人執劍,簡直不像是手裡握了一柄劍,而是自身骨骼,從手腕裡繼續生長出來的一截肢幹。
黃花夫人出劍,招招皆無須思考,式式皆出于本能,自然從容得仿佛逝水東流、落葉歸根。
師父是将劍牢牢掌控在手裡,黃花夫人則是與劍合為一體。許多年以後,梅初雪仍在與長夏争論不休,此二人對于劍的理解與運用,究竟誰的境界要更高上一層。
高手過招,絕對無法點到為止;不見血、不受痛,根本不可能停下。
師父一身白衣,被黃花夫人從未命名過劍法的快劍,戳染出了四洞紅豔豔的血斑;黃花夫人那仿佛比常人多生出了一截劍骨的右臂,則被劍神一記“落梅風”,暫時冰封鎮住。
“哎喲小鶴,你娘,又輸給這個南獠了!”
黃花夫人垂着暫無知覺的右臂,笑盈盈地走過來,親了親丈夫懷裡睜着亮晶晶大眼睛的自家可愛小兒:“小鶴,你長大後,定要為娘報仇,打敗這些個小初雪、小長夏。”
“來啊!比啊!”小長夏揮着由純金制成的無鋒無刃、純粹用以辟邪祐福的“金郁刀”,毫無畏懼地朝黃花夫人訂下了戰書。
長夏和梅初雪那時,尚且年幼,二孩并不曾疑惑過,為何黃梨莊的黃花夫人輸給了血梅崖的劍神,卻要将這筆敗賬,一并記在墨荷塢的頭上。
眼見黃小鶴濕黑眼珠一滞、小嘴一癟,又将要哭出聲來,夏時伯伯忙将小初雪遞回師父臂彎中,他則連忙出手按下了小長夏“嗬嘿”威叫着,亂揮起來的小小金刀。
“小樓,我們黃梨莊建成以來,還未曾像他墨荷塢一樣,大宴武林、風光江湖咧!”黃鶴一邊蕩起雙臂,撫慰着将哭未泣的獨生子,一邊同自家夫人商議起廣發宴請帖的事。
“你莫信夏時那張蠻子嘴。”黃花夫人一語道出夏時伯伯撺掇黃梨莊廣宴江湖的真實目的,“夏時,連你都不曉得,那青菊谷,究竟在何處?”
“向來是他單向聯系我。”
“他不聯系你,不好麼?如今江湖上,在明,無人敢與梅大劍神争鋒;在暗,亦無人敢使陰招毒招,遭緻青菊谷的血腥報複;在萬華派背後,還隐現着天保這一尊神龍。你墨荷塢如今安卧于江湖中心,全江湖的人,都巴不得圍上來,陪你夏大塢主玩遊戲。莫非你夏時,偏缺他秋風惡一個玩伴麼?”
夏時伯伯避而不答:“算算年紀,小萬歲和小千載,當有六歲了。我給小八方他們小兄弟備的周歲禮,備好了,卻不知往哪兒送。”
“他孩子太多。”師父說。
“他娶了太多位秋娘,他青菊谷裡藏了太多個阿嬌。”黃花夫人言語間,盡是對青菊谷谷主的鄙夷。
夏時伯伯堅持道:“是太多了。所以我才想着要去看看這些孩子。古人有言,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少與我拽文。那些孩子有父有母,輪得到你去憫幼?好好玩你的不行麼?若你閑得發慌,你再給長夏生個弟弟,和梅大劍神一起養、一起教,教養出個右手掄劍、左手使刀的武林第一小天才!”
“哇嗚!”長夏一聽見要多個弟弟,當即便朝黃花夫人呲起了牙、揮起了“刀”。黃花夫人拔下支簪子,以裝飾着珠寶花朵的那一端,與長夏比起了“劍”:
“小長夏,真霸道!黃花夫人來領教!
“好啦、好啦,你小長夏不會有弟弟,小長夏會是墨荷塢裡獨一無二的一枝朱荷,就像我家小鶴,他生來即是我黃梨山莊唯一繼任小莊主。
“你們這一代孩子,就無憂無慮、幸福快樂地過完這一生罷!”
黃花夫人裝作“比劍”輸給了小長夏,将簪子重新插回如雲發冠:“當年鶴哥在益州論劍場上向我求婚,你夏時為我準備的’梨花千樹映錦江,紅妝十裡迎潇湘’,已然足夠風光盛大了。如今,我隻想一家三口,平平靜靜地過日子。”
正如黃花夫人吹毛求疵的眼,能一眼挑剔出江湖美人們的不完美之處,黃花夫人的嘴,亦是能最快刺傷人心的利劍:“再說,以秋風惡那陰毒性子,除非我死了、或者我黃梨莊大落魄了,他才肯從他青菊谷裡鑽出來,瞧上一眼、笑上一聲。
“夏時,我不信你看不出,三年前你墨荷塢落成時,他秋風惡特意帶個兒子來,無非是想讓你羨慕他。可他秋風惡沒能料到呀,你夏時,竟也得了個小長夏!
“小長夏喲,墨荷塢落成大宴,亦是你的百日宴,你是沒看見,當你夏時爹爹把你抱出來時,梅大劍神他啊,憤恨得險些要當場瘋魔,幾乎就要學着那禍水夫人,揮劍血洗江湖了……”
黃花夫人當着“不記事”的孩子們所說的話,梅初雪全部記得清楚;
梅初雪更記得,在他第一次離開師父的臂彎、第一次不哭不鬧地被除師父以外的人抱起的那一天,夏時伯伯抱着他,一起看師父舞劍。
就在那一天,當他率領的純色狗崽派,第三次被長夏率領的花色狗崽排,一隻接一隻、連帶他自己,盡數被撲倒在地時,他大聲向師父叫喊着:
“師父!我要劍!”
一定是長夏比自己多握了柄“金刀”!所以自己和狗崽們才赢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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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籬嗅到梅初雪身上的現實氣息,漸漸明朗起來但梅初雪唇角不自覺微勾起的笑意,仍未散去。
梅初雪側過臉,看着寶夕籬這一張比狗崽更熱烈、更急需有人來注意到他的既委屈又期待的臉。
梅初雪再次向寶夕籬強調道:“那時我絕非被狗崽咬哭了,是那一群狗崽太吵鬧,擾我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