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泠好不容易升起的一點逗弄心就消了下去。
頭也不回轉身走了。
而萊希裡在身後扯出冷漠的笑容。
萊希裡毫不懷疑,如果剛才自己動手了,會被毫不猶豫地殺死。即使那人身上沒有殺意,也會帶着最深的防備。
多麼虛僞。
就像那幫假意朝拜他的人,帶來了劍弩刀弓。
而他,自然恭候多時。
無聊了,就該找事做。
何況他也沒受多重的傷。
之所以這副扮相,不過是因為這樣,事情才會更好玩。如果夏冷先動手,那萊希裡隻會比他更先動手。
這樣算來,萊希裡比夏冷虛僞多了。
他又想到夏泠的的那雙眼,冷冷清清,無波無瀾。
多好看的雙眼,他想。
像高山上的雪。
孤傲、不沾世俗。
會再見面的,他想
很多時候孤傲代表了一種孤獨。
夏泠一個人慣了,似乎是棋逢對手的緣故,他總想起當初的驚鴻一瞥。
自然也忘不了自己一個坑跌兩次的黑曆史。每想到這,他就有點煩躁。
或許他有點想回家了。
一捧雪再怎麼冷冷清清,卻還是會有些鄉土情結,盡管他都記不清了。
雖然夏泠盡量避着海上的消息,誰料最近海上風大事多,要不了多久又傳出有人在海上看見一座大殿,籠着月一樣的光華……
很難說明夏泠聽到這樣傳言時的心情,他久違地感受到一種焦躁。
憑這幾句似是而非、似曾相識的描寫,夏冷第三次去了海上。
夏泠真的非常讨厭坐船,他甯願多走幾步路也不想再次體會到暈船的感受。
而他在海上閑逛了幾天,身後那隻小尾巴就跟了幾天。
是的,他一出海,就有隻人魚在身後不遠不近地跟着。
在他終于找到那片發生異常的海域時,人魚遊過來,帶着點羞怯問:“你這幾天一直在找這片海嗎?”
夏泠垂下眼睫,盯着腳下的冰,感覺天熱了冰化得有點快,又暗暗加固了一番,口中漫不經心問道:"是呀,你進去過嗎?”
夏泠不是很想和這隻團子一樣乖的人魚聊天,他總覺得有點違和。
雖然見面次數不多,但夏冷總會想起初見時的驚鴻一瞥。
船帆、漸進漸遠的歌聲,在月色下、海浪中,金發的人魚隔着重重水幕與他遙遙相望,臉上的笑慵懶而高貴,眼中的情緒冰冷透着厭倦。
那場景,分明視見,卻似曾相識,恍若隔了萬水千山的重逢。
夏冷總覺得這隻人魚有問題——各種方面的問題,可眼前的小魚僞裝得大好,夏泠總找不到證據判他罪。
人魚眨了下眼,乖巧地說:“我去過,看到了個白頭發的姐姐,但她的頭發沒你的好看。噢,我還看到了你,總來海邊找我聊天,給我講了好多稀奇古怪的東西。”
萊希裡并沒有說謊,他不過掩藏了一些事。
一些,很重要的事。據那個“人”所言甚至關乎着世界的真相。
他看到了世界二百一十三次輪回,次次不得善終,而每一次,都和眼前這個白色長發的男子有關。
那天的海上,萊希裡一如既往地無聊。他窩在海底深處,希望有個人來找自己的麻煩,如果是認識的就更好了,卻感到海面一陣異動。
他遊出去看,看到一名黑衣男子往海裡布陣。
萊希裡知道,那是一位神。
世界上有很多神,而絕大多數神總是閑得發荒,就像萊希裡也總是很閑一樣。
他壞心眼地欣賞了一下黑衣人因失血過多而過分蒼白的臉,才悠悠開口:"我說那位,這海沒犯你,你犯它做什麼?"
黑衣人恍若未聞,專心緻志擺弄自己的事,待完成後,這才收手看向萊希裡。
萊希裡瞥一眼,似乎是個陣法,他便興緻缺缺地收回目光,渾然不在意對方在自家門口搞小動作的行為。
"萊希裡,許久未見。”黑衣少年的嗓音帶着些沙啞,像是喉間含着血,而他準确地喚出塞壬的名。
萊希裡莫名就很讨厭他——沒有緣由地讨厭。他一向很少去讨厭什麼東西,因為沒有必要。
他蠱惑海上航行的水手,也隻是因為他讨厭那幫水手打擾他清閑的海底生活。
萊希裡并未搭話,隻是冷嗤一聲,面無表情地盯着黑衣人的臉,思索着該怎麼趁黑衣人受傷之際搞死他。
黑衣人走近他,自顧自說道:"我是神明塔修比丘,也是這方世界的締造者之一,"他在海面上如履平地,停在萊希裡身前,彎下腰以方便和萊希裡平視,這個動使作使得他的黑袍垂在水面,而萊希裡的眼中陡然撞入塔修比丘的整張面龐——雙方一切的微表情在彼此眼中纖毫必現。
說謊。萊希裡心裡想。
此刻,塔修比丘蒼白一笑,輕聲道:"很高興見到你。”尾音微勾,似是帶着真切的歡喜。
真實。可萊希裡看着塔修比丘蒼白虛弱的面龐,唇角勾了個不帶有情感笑,懶懶道:"我可不高興見到你。”
他話音一轉:"你用來充當陣眼的是神格權柄。”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萊希裡定定看了他一會兒,道:"你的另一半權柄在我這,對嗎?”
但這兩個,似乎有點不太一樣?
是故意誤導嗎?
塔修比丘站直了身體沒答話,向陣邊走去,他說:“我很抱歉讓你知道這難以接受的真相。但我需要讓你知道一些事情,關于這方位面輪回二百一十三次的真相。”
萊希裡看向陣中心,隻一眼,卻仿若度過百次輪回。
他見世界崩塌,見他的白發愛人苦陷輪回……皆不得善終。
他壓下心中翻騰的情感,這才遙遙望向塔修比丘。
"所以你這個毀了世界線的終極反派,這是來自首了嗎?”
塔修比丘看向遠方的海,說:"沒有我,世界線也不會閉合。這個世界因果一直沒能連上,隻有我能逆轉位面時空,所以我是來幫你的。"
哪怕是神也不能逆轉時空,除非付出生命的代價。
“為什麼,或者說你需要什麼?”
塔修比丘沒答話,“我有一個喜歡的姑娘。”
萊希裡插刀:“那個不愛你的神?”
塔修比丘看太陽在海平線上緩緩下沉,夜幕将要升起。他想要說些什麼,卻終歸什麼也沒再說。
或許對于塔修比丘來說,愛一個人從來是自己的事,不論對錯、不問結果。
或許,希娅爾也愛着他。
萊希裡在月光中回憶着白日裡的一番話,塔修比丘已經走了。
今夜的海很靜。
二百一十字次輪回裡,有時候他與夏泠是不得善終的戀人、有時會是萍水相逢的路人……
他看到故事的最初是一位有着月華綢緞般長發的女孩哭着将手中的銀瓶出送出……
萊希裡對于搭修比丘的話并不完全相信。
他知道一個世界确實需要完整的因果,不然時空會面臨坍塌的危險。但又為什麼,因果不成立?
現在的萊希裡不過是對故事發展有了點興趣,以及那被迫通知按頭認的幾世情緣的戀人很好玩。
萊希裡實在太閑了。
夏泠聽着萊希裡說的話,思索一番:難道這片海能讓人看到心中所想?他在原地兀自疑惑眼前小塞壬最想要的是有人陪伴嗎?
他擡起頭看向那片海,問:"你隻看到了這些嗎?”
卻見萊希裡忽然害羞得滿臉通紅,低頭扭捏道:"還有一點,你要聽也不是不行。”
夏泠并不答話,隻是示意他繼續聽着。卻并沒有看到低頭的萊希裡笑得不懷好意。
"就……我親了你……你也……”萊希裡并沒有說完,好像羞到不敢說話。但夏泠隐約能猜出那未盡之音了。
這番言語好像是少年赤誠的告白。
但……夏泠腳下的冰有些不受控制地裂開—萊希裡身邊傳來幾聲清晰的冰裂聲—萊希裡心情頗好。
夏泠面上一派不露聲色、不動如山、心如死灰,咳,總之,夏泠沒什麼表示。他現在在思考這片海有沒有什麼危險性.
夏泠平複了一下自己驚起微瀾的内心,淡淡道:"還有呢?”
萊希裡瞥瞥嘴,這就沒有了,他本以為照這人之前不經逗的勁頭高低會轉身就走呢,誰料和想象的有點出入:"我就隻看到了這些,多的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