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泠注意到萊希裡身上沾了一身露水,迎面就是一股冷意,還有濃烈的玫瑰花香。
他是跑出大半夜跑出去在玫瑰花田裡睡了一覺嗎?!
夏泠有些詫異,但萊希裡似乎不想跟他聊那些。
他思考了一下,可能是之前給的記憶裡那座被玫瑰圍成的塔太好猜,以至于萊希裡去找了維希塔。
但萊希裡不是說不關他的事嗎,先前那副天塌了也與我無關的模樣。
夏泠剛要開口詢問一二,卻被萊希裡先發制人:”這位閣下,您私自潛入我愛比森聖殿絕密的檔案室似乎有失了你的風度,畢竟您的光輝可照日月失色、天地同悲。真該叫您的信徒來看看他們所敬仰的神女在這做了什麼?”
夏泠:……
我招你惹你了?
夏泠對萊希裡日常瘋言瘋語不予理會,隻是盯着他,道:"你去了維希塔,"不是疑問,而是陳述。
萊希裡沒理會夏泠的話語,隻是說:"讓我猜猜這位風光霁月的先生出現在不符合您身份的陰暗的密室能做些什麼?"他一面說着,一面從夏泠手中抽出那份文件夾。
夏泠垂眸看着他抽走自己手中的文件,順勢松了手,複又擡眼,盯着萊希裡的臉。
他的睫毛很長,湛藍眼眸深邃,唇角勾起漫不經心的笑。
他将那份文件翻開,一目十行地快速浏覽,嘴上還不歇息:"皇寶檔案,你在找哪一位皇親貴胄呢?讓我猜猜,為了那位不知真假的小王子,對嗎。"和夏泠一樣的陳述。
文件夾很薄,至少萊希裡翻的那份是的,所以在萊希裡說完他的話時,他剛好把檔案看完。
他将文件歸還,萊希裡直視夏泠的眼,似笑非笑。
夏泠不管他的逼問,隻是問了一句:"為什麼?”
萊希裡自然知道他在問自己為什麼去維希塔,隻是哪有那麼多為什麼呢,想去就去了,就像當初随着夏泠從幽暗冰冷的深海裡一步步走向愛比森聖殿那樣。
當下,萊希裡無奈道:"先生,您别這樣不講道理,我先開口的。”
夏泠不言語,淺色的瞳孔鏡面一般,安靜而固執,冷冷淡淡地映出滿空燈火闌珊。萊布裡看到雪色中,清清澈澈,映着自己的似笑非笑。
他忽然别過臉笑開,道:"你知你現在像極了什麼嗎?”
夏泠并不想知道這位腦補了什麼東西,笑這麼歡,肯定不能見人。他平靜挪開眼視線,下一刻,燭火盡熄,有人暖昧靠近。
像極了在撒嬌啊,萊希裡邊逼近邊在心底滑過這樣的思緒。
像是傲氣的貓溜着水靈的眼珠看人,實際卻收着爪子勾.引人薅。
他抽過夏泠手中自己剛剛歸還的檔案,随手往身後一抛。古老陳舊的紙張一瞬燃着火紅的焰火,落地不熄,在這滿是易燃物的室内蔓延,燒得極快。
萊希裡俯身,夏泠後退,直到退無可退。脊背抵在桌案邊,脖頸被迫仰起,淺色的眸光中襯出萊希裡身後愈演愈烈的焰火,在瞳孔深處染上一絲腥紅,橘紅的光彩鍍上雪發。他被逼與萊希裡相對視,看到平靜的海底暗流洶湧。
"是啊,我去了維希塔。"他低聲道,"不過要讓你失望了,我沒進去。那是座被時光遺忘的塔,它不歸屬這個年代——它有着自己的時空。所以我未能進入。你的宗族譜确實沒查錯,你需要完善的因果在過去。但是你在這兒是查不到的,那個王子被後人抹去了一切功過,秘密,寫在教皇曆來口口相傳的笑談中。”萊希裡頓了一下,觀察着夏泠的反應,但他清淩的目光已垂下。
"可是夏泠,你該關心的或許不是他人的笑談。你知道《玫瑰開在五月》嗎?”
《玫瑰開在五月》,是本曆來被教堂所憎惡的禁書,作者以其字裡行間的瘋狂與愛慕書寫了自己臆想的神女形象,裡面隐晦的色.情曆來為人不齒卻又讓不少狂熱邪妄的人所癡迷。
所以夏泠不會知道。
書裡有個這樣的情節——
“祂的白衣染血,
缟素中開出豔麗玫瑰
祂的衣角火花跳動,
暗影的幽靈在絕望中滋生。”
萊希裡念出書中的台詞,抿了抿唇,還是沒給它念完。
蒼白脆弱的手腕無力下垂,
眼角殷紅蘊淚,無辜而茫然
純潔的,柔軟的羔羊,暗夜裡,我的羔羊。
雖然這本《玫瑰開在五月》堪稱放肆荒唐,但萊希裡知道它有一定可信度。因為它的作者,聖爾尼瓦拉,第五任教皇,是以一杯毒酒,毒死了希瓦爾一世的人。自此,希瓦爾大帝被世人遺忘。
當下,萊希裡問:"如此,你也要堅持下去嗎?”
夏泠這才擡頭,他的手猛地按住萊希裡的肩膀,逼得二人得以平視——因着這個動作,兩人幾乎貼在一起——他道:"我想,你搞錯了一件事。最清冷的人、最清冷的視線與萊希裡這個漠然的人魚、最漫不經心的眼神勾在一起,卻像點了火。
暧.昧叢生。
赤紅的火焰仍在蔓延,書架搖搖欲墜,紙張飛在火中,灰燼又飄在空中,像暖陽裡塵埃起起浮浮,又像熔岩池刺鼻的火山灰噴薄而出,光的剪影交錯不明。
先傳出木頭燒斷的啪嗒聲,後來是一個沉重書櫃還是桌案傾斜倒地,激起紙張的光影明滅:幾團灰塵霧霭一樣,幾片紙灰像寫着不好的訊息飄然而落,更有幾紙張燃燒着的像秋的梧桐葉下。
雪色的瞳孔映着火,光在倚靠的桌案上勾勒二人身形成畫。
“我并不悲天憫人,不關心天下大義。你所了解我的,憑什麼呢?”夏泠看見萊希裡怔愣于自己突然的行動,他微微起身,在萊布裡耳邊複述。
"你說,憑什麼呢?”萊希裡金色的卷發掻在夏泠鼻尖,夏泠忽然偏過頭輕笑出聲,笑聲莫名給菜萊裡又輕又狠的感覺。
憑什麼啊,我的小王子。
你前塵盡忘,我流浪天涯,故人重逢不知。
你說憑什麼呀。
憑什麼你要一人擔盡苦果,要我旁觀袖手。
夏冷說完,又及時抽身。他輕輕推開萊希裡,側身看室内大火,道:“你說的沒錯,我确是來查宗族譜的。查不到也在意料之中,不過我沒想到你沒能進維希塔。”說到這,他又回頭看了眼萊希裡,卻見萊希裡仍在神遊,此刻被夏泠一盯,這才回神。
他道:"維希塔與我有關,對嗎?”
"但前塵往事,又與我有什麼關聯。你該知道的,我不想關心這些亂七八糟的雜事。”萊希裡的語調散漫,微微俯身貼近夏泠說。
夏泠奇怪看他一眼,開口道:"你不用關心,我去維希塔,想起來的隻有我。”
萊希裡平白被人噎了一下,幹脆和夏泠并排,身子輕輕搭在桌案上,一會兒又不如意,眸中神情在火光中變幻看不出心思。
光影鍍在他的半邊臉上,有那麼一瞬像是聖子畫像中無悲無喜的聖子像從畫中出走,卷翹的眼睫垂下一圈淡淡的陰影,金色長發罩上火紅光輝—一半邊是聖容,半邊神情莫測。
靜默許久,千金的資料與桌案書架在大火中燒得火紅,時不時炸出幾聲輕微爆響。萊希裡忽然微微側首,俊美的顔便都在陰影之下,幾束火光透過發絲洩在瞳孔深處,于是腥紅的火焰跳躍其中。
"夏泠,你要找的人,不正在這嗎?”
夏泠緩緩擡首,同樣的火光照在他淺色的眼眸中卻像蘊着血淚。他輕聲道:"我以為你不會知道。可……”
萊希裡輕飄飄接過他的話:"可是,怎麼可能呢?”
為什麼要把所有未盡之言打破,二人心照不宣豈不更好?
萊希裡伸手,遮住夏泠的眼。
可卻什麼也沒做。
等夏泠再睜眼四周已無人,唯有火焰不熄在他身旁爬行,将要沾上衣角卻在一瞬熄滅。
他穿過一片火光,走過暗道,開門,卻發現天光已大亮。
——旭日東升。
萊希裡在對樓倚着身靠在壁上,直到看見夏泠從屋裡開門出來,方隐去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