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墨汁一樣的黑暗空間,眼前豁然開朗,出現一片看不到盡頭的花海。花卉種類繁多,胖乎乎的蜜蜂和輕盈的蝴蝶在其中肆意玩耍,耳邊揚起悠悠鳥鳴,是一個再和諧美好不過的場景。
靖霖按照慣例打量四周,赫然發現有微風吹拂,但是花朵卻沒有半分搖動。他擰頭看向風吹來的方向,倏爾被揚了一臉花粉。
握在手中的指尖以不安的弧度蜷曲,梁翊側頭看了一眼靖霖,隻見他雙眼發直地看着花海,烏黑的眼珠被斑斓的景色覆蓋變得迷離。
“靖霖?”他輕聲喚他,可是對方卻沒有反應,且嘴裡念念有詞:“是花。”
靖霖似乎受到什麼引誘擡起手去觸碰一隻飛到他眼前的蝴蝶,千鈞一發之時,梁翊撲過去擁着他倒地滾了幾圈。蝴蝶翅膀上撲簌落下的花粉頃刻變成火藥,沾上東西後迅速爆裂出刺目的火花。
他們剛站過的那一小片區域以蝴蝶為圓心形成一個火圈,嬌嫩的花朵被熱浪掀翻,花瓣變成黑灰色碎片。
梁翊打橫抱起靖霖逆着風飛奔,靖霖倒地的一刻已然恢複清明,從他的角度往上看可以瞧見少年高挺的鼻尖,以及用力往下壓的眉骨,一滴冷汗墜在眉尾将掉未掉。
一般來說,這樣低級别的領域是不會對他造成任何影響,但是他剛剛卻實實在在地被那隻蝴蝶引誘。或許不是因為蝴蝶,他的目光看着身後的燎原,一朵接一朵的鮮花被摧毀。
“别看。”低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靖霖十分順從地收回視線,側耳聆聽着風聲,道:“往西南去。”
“好。”
蜿蜒小溪從山上彙集而下,梁翊把人放在溪邊一塊大石頭上,檢查他有沒有受傷。
靖霖不太适應這般親近對待,有些抗拒地側開身子。
梁翊擡手按在他的肩上,另一手十分輕柔地擦去他臉上的泥巴,“抱歉上校,事态緊急。”
睫羽如蝴蝶起飛前的蓄力振翅,素白的臉上劃過幾分厲色,靖霖拂開他的手,“走吧,把它們解決掉。”
這個它們指的是異形種,是黑暗領域裡面的怪物,它們通過吸食人類恐懼的情緒和精神力作為養分,在黑暗中成長得足夠茁壯時就會開啟領域裂縫,吸引人進去屠殺。
白塔的每個人都對領域深惡痛絕,他們的朋友、家人甚至于本人,或多或少都遭受過領域不同程度的創傷。而靖霖,他初期的隊友全都命喪領域。以至于後來他不願加入任何一個固定隊伍,哪裡需要他他就前往哪裡戰鬥。
近些年,塔加強了對能量場的監管,大多數領域蓄滿能量開啟之前就将其連根拔起。所以這一代的哨兵和向導沒有太多進入領域的經驗。
他掃了一眼年輕哨兵緊張的神情,擡起手按在他頸側大動脈的位置,輕聲說:“這樣就把你吓壞了嗎?C級哨兵。”
輕飄飄的精神絲從靖霖指尖流淌,如同一股暖流,沉默地安撫哨兵的情緒。靖霖感受到按在自己臉頰的雙手僵了僵,似乎有些無所适從。
待他情緒平靜下來,靖霖跳下大石頭,擡眼看了一下周圍地形,“走吧。”
梁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聲音很輕,“你從來都不害怕嗎?”
“如果什麼都怕,我已經死了幾百次了。”
樹林裡很靜,還能聽見遠處火燒的噼啪聲。年輕哨兵的目光抖動了下,他沉默着走過去牽起帝國上校的手,溫熱幹燥的掌心如同燃着的爐火。
意外地,靖霖沒有甩開他。或許是擔心哨兵在領域中精神不穩定。
順着一條泥土小徑往上轉了一圈後,兩人終于找到暗物質最為濃烈的源頭——一所廢棄的校舍。
“好像是一所小學。”梁翊一腳踢開生鏽的大門,進去前他擡手攔了攔靖霖,然後在他不解的目光中拉開制服外套,從槍套裡抽出一把格洛可18式手槍遞給對方。
獵獵妖風在耳邊掠過,槍管發出微不可察的風鳴,巴掌大的手槍,靖霖卻似承擔不起這份重量,久久沒有拿起。
梁翊道:“本來儀式結束後就想送你,但是你走得太急了。”
在領域内尋常的子彈無法把異形種消滅,必須被哨兵的精神力擊中要害才行。向導的精神力不具備攻擊能力,隻能淨化和防禦。
從前白塔有個傳統,哨兵和向導結合後,哨兵會送一把裝載了由自己精神力凝結的子彈的格洛可18式作為聘禮。隻要哨兵還活着,這把槍都能射出子彈,以防向導危急時刻自己不在身邊。
但是這會分散哨兵一部分的力量,而且現在向導進入領域的次數大幅減少,已經沒什麼人會這麼做了。
沒想到梁翊年紀輕輕卻如此傳統,可是他隻是個區區C級哨兵,靖霖略略蹙眉,沉聲拒絕了,“我不需要。”
“上校。”梁翊半彎下腰虛攬了他一下,說:“給你不時之需,有我在身邊不會讓你面臨需要開槍的困境。”
“那也......”
“噓。”
梁翊豎起食指抵在他嘴唇上,動作利落地把槍放到他口袋,然後牽着他的手往裡走。
踏入長廊,空氣中蔓延着粉塵的味道,剛剛被梁翊踢爛的門在身後自動阖上。凝固的空氣因為人的到來開始流轉,嘶嘶嘶......像是尖銳的東西在光滑平面劃拉的聲音,十分刺耳。
哨兵五感尤為發達,對梁翊的影響更加明顯。靖霖也意識到了,交握的手調整為十指相扣,精神絲觸沿着左臂爬上去為他緩解痛楚。
聲音從繪畫教室傳出,一坨暗黑色的東西正拿着蠟筆在畫闆上畫畫。紙上的顔色重疊得厲害,底下原本是彩色的星星點點,它正在用紅色畫筆覆蓋,它的指甲很長,每畫出一條紅色線條,堅硬的畫闆就多了一條細長的裂痕,聲音正是從這發出。
異形種長得很矮小,像罩了一層純黑鬥篷的小孩,周身散發着不安的氣息。它正在哭,發出模糊的呓語:“都毀了,都毀了......”
梁翊把靖霖拉到身後,然後伸出手對着悲傷的異形種,手心升起的精神絲觸凝結成利刃飛出去,黑色鬥篷瞬間消失。刺耳的嘶吼随之升起,像音調極高的啼哭,伴随着獵獵風聲從四面八方傳來,窗簾卻完全不動,如同塑料模型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