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輛灰色雅閣駛出市區沿着國道往東南方向開去。天剛擦亮,路上都是霧,能見度很低,但好在沒再下雪。
道路兩旁都是枯黑的樹,樹上挂着乳白色冰晶,沿途望去十分壯觀。轎車大燈掃過冰棱子,光亮亮反射回來,比任何高超技術雕刻的水晶吊燈還要璀璨美麗。
靖霖把車開到霧溪山下,目光發空地看着外面倒伏在地上的花藤,拿出昨天買的面包慢吞吞地吃。
是香甜松軟的香蕉面包,在饑腸辘辘的清晨如同某隻溫暖的大掌撫慰着胃部。靖霖想到梁翊昨天跟他說的話,讓自己不喜歡吃就不要吃,與常常聽到的憐憫同情不一樣的語氣,聲線溫柔得類似某種偏愛。
結婚之前自己的資料也會一應寄給他,他看見一片空白的家庭表格會怎樣想?
靖霖還是個小嬰兒就被扔到大馬路上,院長撿到他時正值陰雨蒙蒙的春天,所以給他取名為靖霖,把那天定為他的生日。幸好是春天,若是今天這樣的天氣,不出一個小時應該就凍死了。
靖雪活了下來,實屬一種幸運,活着或許已經耗光了他所有的運氣。
與其他孩子不同,他從來都不好奇自己的父母是誰。能把尚未斷奶的嬰孩扔到雨天的馬路上,就算有天大的苦衷都不能被原諒的。
他不會去奢望自己無法擁有的東西,隻是努力去争取能夠獲得的。從前,他不覺得孤兒的身份有什麼難堪,但是面對梁翊以及他的家庭他總會覺得相形見绌。
梁翊和梁家人都很好,好到他懷疑自己是否有那個資格享受家人般的溫暖。
巴掌大的一個香蕉面包很快就吃完,他把包裝紙疊整齊,挎上相機包推開車門出去。半張臉陷在圍巾裡,隻露一雙烏黑明亮的眼睛在外面。
他舉着相機拍了幾張,一邊回看剛拍到的照片一邊往山上走。霧溪山海拔隻有兩百多米,山體渾圓坡度平緩,遠看如同一個躺下的雪人肚子。
山中很靜,隻有徒步鞋和岩土摩擦的細微聲響。走到半山腰一處休息庭,他停了下來往下看。
星夢孤兒院隻剩幾面危牆孤零零立着,墨綠色的冰火昙花藤攀上黑牆,如同罩了一層防塵罩的家具。花苞在積雪下顯出星星點點的紅,看來今年真的會開花了。
冰火昙曾經在梧城很多,但是後來政府發現其提取物有麻痹神經的作用後就大量摧毀了,孤兒院這邊比較偏,沒什麼人記着就留了下來。
因為轉運和提取的成本極高,後來又研發出效果更好更易得的麻醉藥物,就沒有人再管冰火昙了,隻當作景觀偶爾派人來打理一下。
靖霖拿出相機拍了一張完整的鳥瞰圖。
看完整體遺址後他下山走近孤兒院,攔在外圍的黃黑色警示膠帶已經掉落,他大步跨過去走到廢墟中央。
十八年過去了,廢墟上開出了花,但是記憶仍然被血腥包裹,鼻尖恍若還能聞到空氣中塵埃、血液與汽油翻滾的味道。
靖霖的手顫了顫,像是冷極了猛地插入口袋裡。然後他摸到一個硬梆梆的東西,是一個木頭小貓。他那天收拾行李的時候随手塞了進來,沒想到就在需要的時候出現了。
他深吸一口氣接着往裡面走,大緻還能分辨出建築布局。遵循記憶走到圖畫教室,他把手從口袋裡抽了出來,又把手套摘了。思考片刻,把木頭小貓拿出來解開上面的圓環挂在羽絨服的拉鍊頭上。
做完這一切他閉上雙眼,沉下心來凝聚力量。精神觸絲從指尖散落順着花藤鋪陳開來。
S級向導除了可以通過接觸讀到人的想法外,還能讀到死物沾染的濃烈情感。不過這比較耗費精神力,而且還要求物品沾染的情感非常濃烈才行。
非常奇怪的,他隻聽到了一道很細微怯懦的哭聲。就算這裡變得荒蕪,而且有多人曾前來勘驗、賞花,三十七具屍體的怨念也不該如此平靜。
靖霖睜開眼,眉頭緊鎖。
他轉而摸了摸挂在羽絨服上的木頭小貓,洶湧的感情瞬間把他淹沒,恍若還能看見梁翊坐在書桌前拿着刻刀耐心勾勒的模樣。
梁翊,為什麼要這麼認真?
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他甩了甩頭。驗證得出不是他的能力失效,稍事片刻,他放下木頭小貓重新去感應斷壁殘垣。還是隻有一道清亮亮的泣音,靖霖額角逼出冷汗,竭力聽清。
小孩帶着哭腔驚慌地呢喃:“小雪,青青,院長你們在哪兒......”
那是他的聲音!
隻有他一個人的痛苦停留在這裡,其他人的都消失了。靖霖心底隐隐升起一個非常可怕的猜測,迅速點開手機撥給邢一鶴。
氣溫實在太低了,屏幕剛按亮就自動滅了,再按一次就關機了。
他往轎車方向飛奔,途中腳滑摔了一跤又迅速爬起來往外跑。奔跑過程中氣喘呼出的白霧就像大火升起的煙。
一刻不停回到車上,他哆嗦着用凍僵的手打着車,然後打開暖氣,把電話拿到出風口吹了差不多有一分鐘才能開機。
這個時間正好是上班的時候,邢一鶴在車上接的電話,環境音有車輛颠簸和鳴笛的聲音。
靖霖:“邢司長我知道他們殺那些孩子做什麼了。”他的聲音很喘,顯得十分急迫。邢一鶴沉着道:“别着急,你慢慢說。”
靖霖重重咽下一口唾沫,道:“那些人想要脫離人體創立精神圖景。”
“什麼?”邢一鶴的嗓音罕見地拔高,非常驚訝。
靖霖清了清喉嚨,告訴他這裡什麼精神波動的痕迹都沒殘留,又把自己的推測詳細說明。
“他們當時把所有人的腦袋砍了下來,目的應該是大腦。曾經有哨兵死了之後,他的向導用生長所需的營養液把哨兵的大腦保存下來,觸碰的時候還能産生精神鍊接。”
“我懷疑那夥人的目的是為了讓原本不能覺醒的普通人類用他人的精神力覺醒,孤兒院沒有人管,而且小孩子的意志不堅定很容易轉移給别人。”
這是十分大膽的猜測,聳人聽聞。邢一鶴沒有第一時間給他回應,隻是問:“你旁邊現在有人嗎?”
“沒有。”
“那你馬上回來。”
“我想再去驗......”
“這是命令。”邢一鶴沉下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