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廚房出來,穿過小花園的遊廊,往北邊走就是二少爺的院子。
牆邊一棵大梧桐樹,約莫有數十個年頭了,生的高大疏朗,枝頭葉片尚未掉光,卷曲的落葉都被掃到了角落堆起來。
“來給二少爺送飯的?給我罷。”
說話的是二少爺院裡伺候的大丫環蘭芝,她翹着蘭花指,接過史如意手裡的食盒,扭身就要回屋。
史如意忙出聲喚住她,她往前小跑兩步,仰頭甜甜一笑,
“蘭芝姐姐,這食盒裡頭裝了份我新做的點心……因着是第一次做,也不知二少爺愛不愛這個口味。
不知姐姐能否幫忙問問二少爺,容我進屋介紹一下?”
史如意說這話是存了私心的。
雖然早膳時,雲佑對她做的吃食反應良好,但她到底沒有摸清二少爺的脾氣。若是這次的吃食讓二少爺不滿意了,她在旁邊站着,好歹還有個認錯挽回争取下次表現的餘地。
要知道雲佑如今在史如意心目中,就像一隻金光閃閃的大白羊。
她若能抓住這次機會,把這少爺羊喂得膘肥體壯,那滿身的肥羊毛可不就随她薅去了。
薅一把養家糊口,薅兩把發家緻富,傻子才不積極。
史如意滿眼期盼地看着蘭芝,後者卻絲毫不領情。
蘭芝捏着那食盒轉身,從上到下打量史如意幾眼,從鼻孔裡發出一聲輕蔑的冷哼,
“哪來的丫頭,這麼沒規矩。
你以為二少爺的屋子是想進就能進的?你們這些人整日窩在大廚房,煙熏火燎的,身上一股子菜味……沒的污了二少爺的鼻子。”
說着,她作勢嫌棄地用巾帕捂住鼻,往後又退了兩步。
蘭芝這話說的刺人。
她是太太曾氏的奶娘李嬷嬷的小孫女,在太太面前很是得臉,平日裡盛氣淩人慣了,那作派就像是雲府的半個主子。
溫媽媽将史如意護得好,她長這麼大,還沒被人這麼陰陽怪氣地指着面罵過。
像被細針狠戳了一下,心中化開淡淡的酸澀的疼。
活在這個時代,連下人之間都有高低貴賤之分,被罵了也隻能受着。
史如意垂下眼皮,乖順地往後退了兩步,細聲細氣道:“姐姐說的是,那我便在這院子裡候着,等少爺用完膳。
姐姐有什麼需要再喚我吧。”
她低着頭,隻隐約看見半邊嬰兒肥側臉,額前毛茸茸的胎發在風中輕搖,看得人心裡發軟。
可惜蘭芝是個鐵石心腸的,她絲毫不為所動,隻在心裡冷笑。
才幾歲的丫頭,就曉得要來少爺跟前賣乖獻殷勤了。
她瞥一眼史如意,無甚所謂地轉身離開,“随你,你愛站就在院子裡站着吧。”
冬日裡天黑得早,史如意送飯來時眼前景色尚清晰,待的日頭落了山,那陰影就一點一點地鋪滿了整間院落。
冷風一吹,院子裡那棵大梧桐樹簌簌作響,連帶着她也跟着瑟瑟發抖。
史如意跺了跺腳,她把凍僵的手放到嘴前呵氣,又抱着手臂,在院子裡來回踱步,企圖讓身子回暖一點。
屋子裡,
雲佑坐在暖融融的炕上,身上随意披了件墨綠的刻絲鶴氅。
紫檀的雕花炕桌上擺着幾碟小菜,他左手邊擱着本攤開的書卷,右手執着調羹,慢條斯理地等湯水變涼。
下午看書太久,渾身乏力,他本來不想用晚膳的,但這茶樹菇雞湯卻熬得頗有滋味。
茶色醇亮,湯美肉香,難得的對他胃口。
雲佑意猶未盡地放下碗筷,對那幾樣放涼了的葷腥看也不看,扭頭淡淡吩咐一旁的長風,
“收了罷,那幾碟小菜你拿下去跟他們分了。”
雲佑不喜那麼多人圍着他伺候,屋裡隻留個小厮長風,是自小伴着他長大的。
長風應了一聲走過來,瞥見食盒裡還剩沒動過的一碗,撓了撓頭問道:“少爺,這豆腐可還要不要吃?”
聞言,雲佑放下手中的書卷,擡眼掃過去。
那碗“豆腐”嫩白而滑,頂上撒了細碎的桂花,似乎還散發着濃郁的奶香,映着屋子中的瑩瑩光線,勾的人心中悄然一動。
他腦子還沒反應過來,下巴就已在空中輕點了一下。
這是要吃的意思了。
長風識趣地把那碗豆腐從食盒裡取出來,重新擺上調羹。
……既然如此,那便試試吧。
雲佑淺淺舀了一層,那一小塊“豆腐”在調羹裡輕微晃動,表面似乎還帶了一層薄薄的皮衣。
他懷疑地皺起眉,送入嘴裡,頂層是形成的甘甜奶皮,底層是濃稠嫩滑的奶花。
略微吞咽,這奶豆腐便滑至喉中,入口即化,唇齒留香。
“……”
雲佑舔了舔唇角,他一臉嚴肅地放下碗,對長風沉聲道:“派個人去吩咐大廚房,明日早膳……我還接着用這奶豆腐。”
長風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的老天爺,今個兒太陽是從東邊下山啦?
雖然有些傻眼,但長風答應二少爺的命令已成習慣,嘴裡自覺地應了一聲。
望望外頭的天色,他趕着天還沒全黑,不用提燈籠,披上鬥篷便快步往院子裡走去。
片刻後,他又掉頭回到屋裡。
雲佑聽到聲音略皺了眉,擡頭望向長風。
“二少爺,已經吩咐下去了。
大廚房來的那小丫環就守在院子裡呢。”
長風解釋道,他搓了搓手,把身上的鬥篷重新解下來。
這日子眼看是一天比一天冷了,外頭這風吹的要凍死人,他才出去一會,手腳就又僵了。
雲佑聽了這話,眉頭卻皺得更緊了。
他下意識掃一眼牆上的支摘窗,為了冬日保暖,窗棂早用不透風的綿紙糊了,望不見院子。
“大廚房的小丫環……最小的那個?
讓她進屋來。”
……
史如意進屋後的第一感覺就是四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