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長所說,确實是一條出路,就如今的朝堂,兒皇帝被太後掌控,而太後為了不放權,排除異己,叫娘家的外戚幹政。多少忠臣良将被迫害,地方的官吏也是沆瀣一氣,隻知道剝削,咱們若隻占一山,就算官兵真的來剿,咱們确實能應付,可然後呢,背着山匪流寇的名聲,就窩在山上活一輩子?”
而且一旦進了山,就沒有自給自足這一說。
人家來投奔,是為了吃飽飯,有銀子拿才來拜山頭的。
總不能到時,叫手底下的人,在山上開荒種地吧。
所以一旦為匪,必然要燒殺搶奪,就算不對百姓出手,專門盯着官府的糧饷下手。
可魚肉百姓的是官吏,這些糧饷是給前線,那些奮勇殺敵的将士們。
各地官吏經手後,這些糧饷本就被層層剝削,言今一想到,最後還要被他們全給搶了。
他們家也是将門出身,言今都覺得,她要這麼幹了,午夜夢回,就不是親人臨死前哭喊的聲音,久久回蕩在夢裡。
而是列祖列宗要出來,指着她大罵不肖子孫了。
言朝悶悶的說道:“我也就這麼一說,實在是昨晚上,我隻能眼睜睜看着他們在那屠村,實在是心裡難受。今今,我忽然就不想這樣活着了,一輩子窩在村裡,就算能長命百歲也沒意思。”
言今笑了:“兄長一身武藝,十一歲就跟着我父親上陣殺敵,我豈會不懂,為将者當忠君愛國,鎮守一方護佑百姓。”
言朝連連點頭:“現在你也成親了,娘也能安心養病了,我要真的去充兵,今今你不會攔着我吧。”
言今:“會!”
“啊……”言朝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
言今道:“亂世之下,你忠的什麼君,愛的又是哪個國,百姓流離失所,他們尚且四處流浪逃荒,你又能鎮守得住哪一方,别學我爹,他那是愚忠。”
言朝沒吱聲,但是連連看了言今好幾眼。
他是沒說話,但言今豈會看不懂他表情裡的意思:
“你總是這樣,不願意聽我說出一句,關于我爹不好的話。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他是兩江總督,從一品的封疆大吏,他若在兩江不動,誰又敢動他分毫。明明朝廷下來的聖旨,就連我爹自己都猜到,多數是太後的意思,就是要他單獨進帝都,然後他們為刀俎,我爹變成案闆上任人宰割的那條魚。”
“可是我爹呢,就因為是聖旨上,那所謂的玉玺代表皇命,他甯願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也不肯繼續留在兩江,背負抗命欺君的罵名。結果進帝不過三天,八十條罪名,條條欺君罔上,擁兵自重,我爹就這麼變成亂臣賊子,甚至被污蔑通敵賣國,全家一百多口嫡系,上千旁支族親,乃至我嚴家軍舊部,近萬人被拉去菜市場斬首了半個月都沒殺完,血流兩江,天上落下的雨掉到地上,都立刻被染成紅色,不單單我爹是罪人,我這個還活着的嚴家後人,也是罪人。”
言朝滿臉擔心:“今今你别這麼說,當初你是攔着父帥的,這事怎麼也怨不到你身上。”
言今眼睛泛紅,想閉上緩一緩,可眼前浮現出的,就是那血淋淋的一條條人命。
“我若無辜,那些被牽連的人,不是更無辜。父債女償,天經地義,我沒什麼好埋怨的。雖然錯的是迫害忠良的朝廷,可我身為嚴家人,該為嚴家,該為這些枉死的人正名,他們已經丢了性命,不該再背負着亂臣賊子,通敵叛國的罪名遺臭萬年。”
言今雙眼睜開,眸光裡有恨,也有無與倫比的堅定。
言朝也大受震驚:“這一路往北逃,你給自己,還有我改了名字,就再沒提一句嚴家。到了清石村才落戶又嫁給了秦璋,我隻當你這輩子,真的就想在這裡安穩度日了,沒想到這些國仇家恨,原來你根本就沒放下過。”
言今也想放下,可夜夜在她夢裡哭喊的冤魂,若她也放下了,誰替這些枉死的人讨還一個公道。
“兄長你少安毋躁,你是将軍之才,貿然充軍就得從小兵卒做起,就算你憑戰功赫赫,真的九死一生又撈得一官半職,但你要麼同流合污,要不然還是要被排擠迫害。”
“我确實想安穩度日,守着母親,靜等朝廷有天撥亂反正,我到時再為嚴家要個公道。可如今看來,我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兄長馬上入冬了,官府竟然要征收行軍炭,這說明朝廷出兵征戰了。”
言朝沉吟了下:“朝廷出兵,近些年隻有西邊的蠻夷來犯,還有咱們兩江的南邊,南瀛的水寇入侵,可行軍炭是冬天才會征收的供給,為将士們添衣加炭。”
言今點點頭:“蠻夷多是春天來犯,他們遊牧度日,青黃不接時就來燒殺掠奪,冬天他們有遷徙的習慣,反倒是邊境難得太平的季節。兩江你我都熟悉,冬天海上寒涼徹骨,南瀛的艦隊,可比不得咱們的水師,他們更不會冬天來犯,所以朝廷怎麼突然就要征行軍炭了,又是要與誰交戰。”
談到這些行軍作戰的事情,兄妹倆都是個中好手。
加上整個中原的局勢,他們心裡也都有數。
言朝頓時站起身,難掩震驚的說道:“今今,你的意思不會是想說,早就不安分的各地藩王,這是有人已經起兵了,所以朝廷大冬天的不是對付外敵,而是要鎮壓藩王。”
言今:“除非是各地藩王,紛紛響應,聲勢極為浩大。否則咱們現在偏居一地,就算南邊又或者西邊真有藩王起兵,隻怕消息傳到咱們耳朵裡,都得半年之後了。可是府衙不同,他們有朝廷八百裡加急的邸報文書,所以配合朝廷調度,忽然加收行軍炭,多半是起變故了。”
言朝也認同的說道:“如此就說得通了,不管是不是藩王起兵,此次朝廷出兵,多半是因為内患,隻怕先是征收供給,然後就是征人充軍了。”
言今看着炤台下,燒得很旺的柴火,表情卻越發凝重:“所以啊,眼下的舒坦日子,隻怕就像泡影一樣,朝廷一個征令下來就會被戳破。安于現狀是行不通了,必須早早謀劃起來,一旦有變故,咱們也能做出應對。”
言朝滿眼心疼:“這些事情,本不該你來操心,真是苦了你了。”
言今卻不以為意:“我還能活着,就已經不錯了,哪裡敢說苦。兄長你也一樣,在家安穩待着,覺得閑就進山裡多轉轉,把周遭的地形圖畫出來,其次山中可否有能用來做武器的木材,一旦出事往山裡退守,可有易守難攻的天然屏障,這些可都要提前留意着了。”
對于言朝來說,他本來就是從勘察練起來的,簡直輕而易舉。
有事情做,言朝整個人都精神抖擻了:“我剛剛說落草為寇,今今你滿臉不認同,結果你比我還誇張,你還想學書裡寫的揭竿起義啊。”
武器都要自己造,還要找天險屏障,這完全是奔着,正規軍作戰的打算去探查地形了。
言今揚起頭,一雙天生的笑眼,總叫她給人的感覺特别人畜無害。
但她的眼眸特别明亮,還有眸光裡流露出的野心,更是掩都掩不住:“為何不可?”
言今又道:“本來想做點小買賣,賺點銀子把日子過得舒坦些就夠了。如今看來還真要好好謀算一番了,兄長你一會回家同母親說一聲,就說咱家那幾根壓箱底的好東西,我要用兩根。”
然後言今,就回屋寫了一封信,叫言朝把信交給魏禾。
她還叮囑了一句,齊家那邊隻要傳來魏進的消息,就讓言朝立刻帶着魏禾回齊家一趟。
等到将這個兄長送出秦家,言今回到屋裡,把言母給她的那瓶外敷藥拿上,又從陪嫁來的紅木箱子裡,取了兩匹棉布,還有一根壓箱底兩指粗的老山參,以及一些幹果點心,就往四房的院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