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烏西沉,一日浮華盡。
這是明儀入主椒房殿的第一夜。
褪去鳳冠翟衣,洗盡脂粉鉛華,本就疲憊不堪的她倒頭便紮進内殿的羅帳之中。
一閉眼,既入眠。
原以為會是一夜無夢,安枕至天明,誰知她還是做了一個夢。
夢裡的她,在一片密不透風的昏暗裡走了許久,忽聞一陣輕柔低微的歌聲從不遠處傳來。
她仔細聽,能分辨得出來是一個女人和一個孩子的聲音,在用一種來自異族的語言唱着一首民俗小調。
那本不該是明儀識得的語言,她卻神奇地聽懂了每一個字眼。
“叮當叮當,駝鈴在響
疲憊的旅人啊,回到了故鄉
喝一碗小妹新釀的酒
嘗一口母親新烤的餅馕
閉上眼 終于能夠酣夢一晌
……”
童稚與慈柔兩種不同的音色揉在一起,聽上去格外的溫馨恬适。
一大一小依偎在一起的背影,為此都仿佛在散發着溫暖的光,雖然微弱,卻足能讓明儀看清方向,朝他們走去。
不想她才将靠近一步,身邊的景象便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四周挂滿了輕軟的紗幔,浮浮沉沉,交交錯錯,将炫目的日光遮蔽,将幽微的燭火虛柔。
憑着角落裡的兩座青銅燈奴,明儀認出這裡應是一座天家殿宇。
然而比起她見過的金碧輝煌,空闊明敞,此處卻尤顯得逼仄壓抑,昏沉苦悶。
不似殿宇,倒更像是一座無形的囚籠。
隻是不知,困鎖于此的會是何許人。
“叮當叮當駝鈴在響
疲憊的旅人啊 背起了行囊
再吻一吻眼淚婆娑的母親
再看一看鄰家放羊的姑娘
行路再遠 也難忘黃沙盡頭
是故鄉
……”
歌聲未歇,那一大一小兩個人就坐在殿宇深處,紗幔盡頭。
明儀雖看不見他們的臉,倒也能看出來那女子手裡像是在縫補着什麼,時而拉長針線,時而揮舞剪刀。
她身畔偎着的小童也很是乖巧,自己抱着一隻布老虎玩得不亦樂乎,嘴上還不忘與她應和而歌。
不料,就在明儀想要轉過看看他們到底是誰的時候,忽聽身後砰一聲巨響,一個身形高大的成年男子随即闖入。
他攜風帶雪,威勢戾然,幾個大步跨出,從明儀的身體裡穿過去,徑直走向兩中的兩人。
先是一腳踢開起身想要護母的小童,接着一把抓起他身邊的女子,如同拖笤帚一般,将她拖往内殿。
歌聲就此戛然而止,稍縱即逝的溫馨也蕩然無存。
取而代之的,是轟鳴不止的雷嘯,是女人驚慌失措的慘叫。
電閃雷鳴間,明儀看到,女人被粗暴地剝了衣衫,荒唐又窘迫地被男人扔進床榻間。
雷光時明時暗,内殿的床幔晃得缭亂瘋狂,皮肉氣息充斥滿室。
那忽然闖進來的不速之客就如同他衣袖上繡着的金龍,張牙舞爪,專橫蠻魯。任憑女子如何掙紮求饒,他始終不為所動。
任她如窗外脆弱纖細的柳枝,被洶湧無情的大雨肆意捶打擊折。
這時間,明儀根本看不到這兩個人之間有分毫情意,有的隻是男人令人作嘔的劣性。
哪怕知道是夢,但還是惡心得她幾欲幹嘔,隻想轉過身趕緊離開。
不曾想,适才那個被踢倒在外間的小童這時也已從地上爬了起來,目眦欲裂地看着眼前羞恥的一幕。
下一刻更是想也不想便抄起離自己最近的剪子,一氣兒沖了出去。
說時遲那時快,但聽一聲粗粝的慘呼,他手裡那把銀快的剪子已然紮進了男人的後脊!
鮮紅的血噴濺,成就明儀這個夢裡唯一一抹醒目的色彩。
隻可惜那孩子怎麼看也不過才五六歲大,縱有再深的恨意、再大的火氣,手上也沒多少力氣。
那男子又是個典型的行伍人,皮糙肉厚的,即便小孩兒使出吃奶的力氣,也沒能将手裡的剪子送進去太多。
到頭來男子也隻不過是狠狠痛了一下,下意識彈起身子的時候,還順勢将扒在他背上的小孩子一并甩了出去。
緻使他的後腦毫無防備地磕在了最近的一座案台上,咚一聲重重砸在明儀心口。
登時,她便唰一下睜開了眼睛,驚坐起來。
“殿下,怎麼了?可是有什麼不舒坦?”
外間守夜的宮人聽見動靜,忙便探出個頭來小心翼翼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