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語沒有頭,又少了尾巴,被漫不經心吐出,隻能飄飄悠悠搖晃,穿過風,混迹、消弭在了黑夜裡。
霧島栗月不禁望去。
那人立于微薄的月光下。
在船尾,高懸的船尾,海的一方,黑海波濤之上,甯靜、靜谧,獨立的,像是,若他向前走,海便後退,唯有那人會留在那兒。
聲音還在繼續,穿過灰月單薄的光,飛行:
“細緻繁瑣的評定,用以贊美屍體加工流程,獨到意趣之口味,品鑒屍血散發之甘美,去梗,剝皮,榨汁,發酵...明明對如同胎兒般的果實作出了此般惡行,卻無人意識其中的殘忍,哈...”
輕晃酒杯,在晚風中,太宰治啜飲酒液,如飲下毒藥,
他的神情,搖曳着,飲鸩自.焚一般的快意。
“以詩包裹屍骸,展現浪漫,展現激.情,當慶祝有理由時,紅血便盛滿廳堂。”
“會覺得滑稽嗎?為這其中飽含的創意。”
“而當葡萄酒于杯中搖曳,隆隆回響,你所聞到的,是酒香馥郁,還是,血腥?”
對方看了過來。
那鸢色眼睛,停留在黑暗裡。
雖然深知那是怎樣的黑暗,那些話...但這一瞬間,霧島栗月卻恍然以為,那是...
——清亮。
并非是白的,刺目的,而是黑的,冷的,堅固,悠揚。
清冽的暗光。
那是太宰治,那人站在黑夜裡,任月光勾勒身形,于是月光也溫柔,細心描摹光的影。
清隽的影,攜着破碎的光耀、是與黑暗并不相容的,另一片黑暗。
“......”
海浪擊打船舷,以一種固定的頻率,緩慢、悶響,這裡離船上的光源太遠,隔絕成了寂靜的一隅。
化作殘響的念頭揮之不去,
好半天,霧島栗月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對方到底在問什麼。
最開始那個問題。
[是什麼樣的呢?]
——[身為異類的你,看見的世界是什麼樣的呢?]
什麼是異類?
中也是非人,亞當是機器人,那麼他呢?
中原中也具備人類的認知,亞當認為自己是機器人,那麼,[霧島栗月]呢?
他應當認為自己是什麼?
他想,對方大概已經猜到了他的異能力,——不止植物孢子,而是[拟态植物]的那部分。
一個人無法擁有複數的異能力,而他留下的線索:
缺失的情感、釋放的植物孢子、對[N]的遠程監控,以及穿越山林的夜視能力...
不能更多了。
但,此時對方的态度,卻并不像在試探,更像是閑聊,像是偶然想起,随口一問。
于是,迎着遙遙而至的目光,“是世界的樣子,”
他回答到:“我所看見的,是世界呈現在我面前的樣子。”
瘋狂、混亂?抑或,晦暗昏暝?
并非是那樣的。
這些詞語都是由人而定的。
對植物來說,
生長就隻是生長,死亡就隻是死亡而已。
沒有記憶,不曾存在個體意識,隻有本能,隻有近乎單薄的群體情緒,緩慢起伏。
對這個世界,它們漫無目的,冷眼旁觀,毫不在意,而世界,也隻是一如往昔,公平地呈現一種堅固不變的面貌。
而霧島栗月呢,他透過它們去見一切人不能得見之物,那百米深的地下、柔潤的土、風的喘息、雨飄搖...并将一切視作正常。
同樣,早在幼時,他也曾見母親咬破紅杏表皮,吮吸鮮美汁水,
扒拉橘子瓣,噬其果肉。
纖細的手指、潔白的齒,與,屍體。
他不曾為此恐懼。
恐懼是人類的情感,源于未知、不安、困惑,
但他理解一切,也接受一切,
他知道,那本就是世界的樣子,是他所見之世,本就應有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