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東京。
時間不知不覺地過去,像流水與月光般,在世界之外的第四維度上悄然流淌。
生活日複一日,但新鮮層出不窮,變化從不停止,橫濱和池袋各自有各的混亂。
在工作之餘,霧島栗月偶爾也會登錄聊天室,圍觀八卦,和網友們聊天。
無論是他還是折原臨,都清楚對方馬甲之下的身份,卻又默契地誰也沒有挑破。
後來,某一天,在霧島栗月沒能留意時,聊天室中加入了個新人,是個網名叫作[田中太郎]的家夥。
于是他發小窗去敲了折原臨也:[是你拉進來的嗎?]這樣問到。
而折原臨也則給了他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是個有趣的人。]
令人意外,
霧島栗月去調查了這個叫做[田中太郎]的新人,然後明白了所謂[有趣]的含義。
[田中太郎]這個IP下,管理着一個叫做[Dollars]的網站。
說是網站,其實更像一個大型匿名論壇,如今已有不少成員,大家在上面分享每天的心情與瑣事。
[One dollars]的[Dollars]嗎?
既然隻有一個管理員的話,那麼[田中太郎]同樣也是這個網站的創始人吧。
不為營利打造了這樣一個地方,确實是很有意思的人呢。
他想到。
之後,就伴着這些不起眼的小插曲,盛夏入了秋,長秋漸寒。
在未曾察覺的時光裡,街上行人的衣物已從他剛來東京時的短袖T恤,悄然變成了圍巾與加絨外套。
晨間露水結了霜,樹木的葉子染了枯黃,街道變得蕭索起來。
等他再一次停留在東京的時候,竟已入了冬。
會呆在這邊的理由,是因為最近傳出的流言,一些離家出走的婦女兒童和簽證到期的外國流民失蹤了,于是街上就有了矢霧制藥在秘密進行人體實驗的傳聞。
事關他調查的對象,所以他便又來了池袋。
把資料整理好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
屋内的供暖很充足,于是窗戶上便籠了白霧,朦朦胧胧的,仿佛将世界與人聲都隔在了外面。
很安靜,安靜又空曠。
于是,樓下響起的雜音變得格外清晰。
但..樓下不應該有人?
這是複式的兩層小樓,霧島栗月從欄杆邊向下望去。
沒有開燈,夜海般的深藍色光暈氤氲在空氣裡,室内線條隐沒在光與影的邊界上,如同街道盡頭遠山的剪影。
黑發的少年,或者說青年,他看上去已經很高了,穿着灰色的風衣,身姿修長。
熟悉的身影浸潤在遠山般的暮色灰藍中,正取下圍巾,抖落一地霜寒。
“太宰先生?”他遲疑地小聲喊到。
貓貓崇崇的人在被發現後,擡起了頭,神情自然地向他揮了揮手:“喲,栗月。”
所以,這合理嗎?他堂堂池袋最大情報販子的門是這麼好撬的嗎?
霧島栗月陷入了疑惑。
*
手機屏幕彈出.出行提示的時候,霧島栗月才後知後覺意識到,竟已是年末,他原本訂了明天的電車票,但...
說是接他回橫濱,路過品川時,轎車卻在海洋館門前停了下來。
售票窗口前,不知太宰治與工作人員說了什麼,總之,買到了票。
他們成了最晚的遊客。
傍晚的海洋館很安靜,本就是淡季,離閉館時間也很近了。
“太宰先生,我們為什麼來這裡?”
他們穿行在被水包圍的隧道裡,巨大如雲的鲸魚從頭頂緩緩滑過,緩慢又輕盈。
波光映在太宰治揚起的臉上,他注視着那遠去的巨大陰影,聲音悠長:“看魚呐——,不好看嗎?”
說是看魚,他竟真的是在看魚。
慢悠悠穿過了隧道,又在一群探頭探腦的花園鳗面前停了下來。
細膩的像是加了多了牛奶的咖啡色細沙上,成群的長條狀蛇形生物随水流搖晃着,
它們把下半身埋在沙子裡,遠遠看去,就像一群搖頭晃腦的海草,腦袋卻是圓乎乎的,很可愛。
黑發的少年用指尖輕輕敲擊着展櫃的玻璃,引的附近一片小蛇都伸長了脖子。
“好蠢。”他說到,鸢眸映入暖色水光,顯得神情認真又安靜。
他們繼續向前走,燈光暗了下來,漸漸隻剩下兩側玻璃立柱散發的幽光。
不同品類的水母漂浮在立柱中,有的像蜘蛛,有的像氣泡,一縮一放間,仿佛呼吸一樣輕松遊曳着。
随着光線的變換,它們透明的軀體染上了不同的霞光,輕盈又夢幻。
“噫,軟綿綿的,還以為能看到蛞蝓來着。”路過水母館,太宰治發出了嫌棄的聲音。
霧島栗月跟在對方身後:“蛞蝓的話,是生活在陸地上的吧。”
太宰治煞有其事:“不是有那個嗎?海蛞蝓,沒有腦子卻能吞噬藻類獲得葉綠體的奇怪生物。”
“......”想起剛剛路過的青鯖展缸,霧島栗月的眼神不由偏移了一下。
繞了一圈後,他們又回到了最初的鲸鲨館,是與水下隧道平行的那一側。
幾十米寬,近十米高的亞克力玻璃牆立在大廳裡,牆内是深藍的海水與鲸魚,牆外是空曠的大廳與遊人。
除了牆角的應急燈,水色是這裡唯一的光源。
大廳很黑,黑暗又安靜,人們站在牆下,顯得很渺小。
波動的水光透過玻璃,印在牆上、地上、與人身上,
當魚群遊過時,它們巨大的影子倒映在光影鏡像中,像是有另一群看不見的遊魚,穿過世界裡側,帶起風。
這裡彌散着一種安靜又平和的氛圍,水中的龐然大物緩慢遊動着,駐足的遊人也将聲音放得很低。
鳐魚拖着長長的尾巴翩然而過,像飛一樣輕盈,卻比飛更流暢自然。
鲸魚、海龜、翻車魚...它們被水流托舉着。
海水包容而溫柔,它一視同仁地将排水量換算成浮力,所以,無論怎樣龐大的身軀,怎樣沉重的軀殼,都可以借助這股力量,擁有緩慢的餘裕。
随着水流的循環,它們一圈一圈地環遊,慢悠悠地,巡查領地,帶着某種悠閑而獨特的韻律。
霧島栗月擡頭看着,不知不覺就入了迷。
思緒被放空,連呼吸也變得緩慢,如果擁有情緒的話,那麼浮躁、慌亂、一切壓在心底的,都将就此消融吧。
或許是因擁有比人類更漫長的生命,許是擁有遠比人類更廣闊的生存空間,這些巨大的水生生物,看上去總是更遲緩,也更自由。
在不被平面束縛的海水中,除了二維方向,上浮或下潛也同樣是選擇,人類被空氣環繞,而它們被水流包裹,那是不受任何人類社會定義的全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