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對列昂尼德的謀殺,你持何種态度?”
無聲的暗室内,一場拷問仍在繼續。
船身随波搖曳,灰光在靜谧間纏繞起伏。
霧島栗月舔了舔發幹的嘴唇,嘗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我對此,....并無想法。”
“這是正當的防衛,你會這麼想嗎?”诘問被包裝成打發時間的閑聊,費奧多爾的聲音在暗光間躍動。
“也許,”霧島栗月試圖以模糊不明來逃避穿刺。
毫無用處。
尖刀再一次落下:
“不,阿斯,你隻是什麼都沒想,你隻是策劃了他的死亡。正如...”
金屬刃鋒翻開了皮肉,在血管與神經中挑挑揀揀,“邦達列夫死去的時候,你曾感到過愧疚嗎?”
“...沒有,”
他不再嘗試否認了。
如同一本攤開的書,每當面對這個人,他的懦弱與卑劣便化作文字,一覽無餘。
對方深知他是什麼樣的人,或物體,——觀覽他的過去,塑造他的内核...自也旁觀他無視諸多痛苦,對他人的苦難視而不見,——他曾理所當然地舍棄邦達列夫、夢野久作...
費奧多爾對此一清二楚,連翻看都顯得興緻缺缺:“卡波利尼亞區毀滅之時呢?”
“沒有,”霧島栗月誠實道,在這裡,假裝與否認都不再有意義。
那刃足夠尖利,足以剝去任何遮掩,他等待剔骨刨筋的厲痛,
“你要因此指責我嗎?”
但,刀未落下來,他迎頭撞上了一片白霧。
“不,怎麼會?”費奧多爾似乎詫異了一瞬,才緩聲笑起來,
“我們都說謊了不是嗎?那是我們的陰謀。”
青年的嗓音低柔得像是輕風,在午後钴藍的高空下,泛起淡淡的紫羅蘭色漣漪:“我們是共犯。”
風吹過原野,呼出的白霜如糖砂般甜蜜。
霧島栗月感到遲疑:“那個[我們],有指代性嗎? ”
不安,且荒謬。
仿佛再一次被懸吊,——曾經,這個人剖解他,将他置于高空,将他高懸于審判之下:
[你殺死他們,是出于憎恨,報複,還是本能?]
昔日,他是釘在十字架上的待審者,他于台下仰觀他的醜态,一如标本家欣賞盒中釘死的蝴蝶,而現在...
“當然,你和我。”
“...我無法贊同。”他不知這是否意味着反抗,他仍竭力嘗試避開陷阱。
“哈,”随着一聲短促的笑,聽筒中傳來一段無厘頭的話,“阿斯,我不再是你的姐姐了嗎?”
愉悅的促狹藏在未盡的餘音中,“我知道的...”
我知道你曾這麼認為,曾這麼看我。
你當然知道。
霧島栗月心裡升起了一陣煩躁。
一向如此,這個人慣常将尖刀隐于溫和之下,将殘忍藏于不動聲色的平常之中,對方洞悉他幼年的一切愚蠢與荒誕臆想,并以此為引,将他拖入其中,
——自我懷疑、自責、愧疚、後悔、懷念....種種東西,編織環繞,化作一個深不見底的巨大漩渦。
他又嗅到了血腥味。
濕滑黏膩的血正順着那道子彈劃開的口子緩緩滲出來,從額角向下,覆蓋已經幹涸的血痕,
皮膚表面的緊繃被溫熱癢意所替代,
在以前,他或許會為自己流出紅血而慶幸,他喜歡這些讓他遠離非人的特征,
但現在...大概是沾染了某個潔癖怪的臭毛病,感受到頭發被血糊在臉上黏糊糊的觸感,混着發熱與疼痛,他隻覺得太陽穴都跟着一跳一跳的疼...
廾..媽的,血壓都高了。
他将這股子煩躁壓下去,将思路撥回原處:“至少,我想,卡波利尼亞區的毀滅,不應歸咎于我。”
他重新找回了話題。
費奧多爾曾說,是他蘇醒的意識入侵了卡波利尼亞的夢境系統,殺死那個夢境能力者,才導緻了研究所的覆滅。
但那時,他理應并不該産生[殺意]。
時至今日,他才終于漸漸想明白,理清當時的因果。
——并非是因為與罪惡緊密相連,在第一階段的異能分離實驗中,他的意識無法與異能力體分離,是因為:
他感知痛苦,卻無法随之産生類似[恐懼]、[回避]之類的念頭,因此,契合率才居高不下,無法發生相應的異能逃逸反應。
他的精神一直牢牢束縛着體内的異能力,所以,實驗才失敗了。
那麼,在第二階段的實驗中,即使他的意識再次蘇醒,一個連[回避]都做不到的個體,又真的會因痛苦而去[報複]嗎?
即使是出于本能的争奪,他也沒道理輕易在對方的主場——那個夢境系統中,占據優勢...
而另一種可能,一個更合理的可能,
擁有夢境具現能力的異能力者是一個完美的機器,隻需有人在外輸入一個指令,便能輕易改寫系統,操控其自毀。
既然當時澱切内陣能出入研究所,既然那時澱切内陣已是費奧多爾的人,
既然,[将霧島栗月與其體内的異能力體分離]曾是費奧多爾的期望,
那麼合理推測,實驗失敗以後,為了回收他,費奧多爾出手毀掉那間研究所...大概也并不奇怪吧。
不過,後來,為什麼沒有帶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