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再一次被放棄,就連求證都不敢,從此退出?”
“你隻是在當逃兵而已。”
月光靜靜灑落,霧島栗月看過去,
黑白發色的青年,就坐在那兒,仍是那樣一副神情,
倔強、執拗、不開心,仿佛每一秒都在與世界戰争,每時每刻都壓抑咆哮,永不肯低下頭來,
但那雙眼睛,冷灰色的,如一種金屬的顔色,反射攝人的利光,
那鋒利,極脆,也極薄,——蘊着無數人曾以為會早早折碎的沉默,如薄鋼淬火般孤高,
然而,傷痕累累刻在上面,或豁了口,有了劃痕,
卻至今,仍孑然傲立着,不曾彎折,不曾死去,鋒銳如芒。
[連求證都不去嘗試,你隻是在逃避罷了。]
或許對方是對的,他仍在逃避,
明明重巒疊嶂般遽然壓下的負疚也抗住了,卻唯獨,無法面對這個,
[若是得到了肯定...或否定呢?]
隻要能夠承認自身,看見自己,是否已足以立身而活?
他人之認可,社會之反饋,重要,或無關緊要?還是隻因那一人,才格外特殊?
直至此刻,碧綠與冷灰對望,他找到一面鏡子。
——他、芥川龍之介,他們都曾追逐同一個人,注視彼此之過往。
在這鏡面般冷酷的表象下,是這個人通透到尖銳的靈魂,從始至終,不加任何掩飾,
及至此時,當這鋒銳刺向他,竟并不令人覺得疼痛。
他緩緩輕笑起來:“從來就不在其列啊,芥川,”
“你也好,中島敦也罷,你們是那個人的學生,而我...不管你信不信,可從沒想過和你競争這個,”
“......”
“就是這樣,我早就,不再追逐了。”
他走出去,月光正穿過長長的走廊,像潑墨一樣,倒映在光潔如鏡的地面、牆壁、與天花闆上。
卻離得很遠,因為走廊是一方極深的畫框,盛着靜谧的黑河。
霧島栗月在那兒站了一會兒,等一些上浮的,沉下去。
是什麼呢?
羨慕嗎?
或許是吧,
有時候,他很羨慕芥川。
可以那樣,拼盡全力不顧一切地去獲得認可,可以以那樣殘破卻熱烈的姿态,追逐...
撐一身病骨,以血肉為柴,不惜燃燒殆盡也要靠近,仿佛永不恐懼,永不迷茫,永不退縮,就那樣直愣愣去,直愣愣地來,連走向毀滅也潇灑得讓人生羨。
他羨慕那奮不顧身、飛蛾撲火的姿态,
可他已隔了岸。
光從上遊緩緩渡來,
雲翳倏散,停在窗邊的月亮,不知何時,移了位置,
晦暗逐漸褪.去,輝光卻延至腳下。
對着無人的空氣,霧島栗月以一種滿不在乎的神情,聳了聳肩,
而後,自黑暗涉入水中,
光河流淌,不快不慢的腳步聲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