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或許終會殺死他,或已聯手策劃他的死亡...
“但沒有一個目的地注定要成為終點。”森鷗外意外溫和地理解了,病弱令他的嗓音變得低啞,像傍晚吹過河口的風,
他說:“為我念首詩吧。”
“嗯?為什麼?”
霧島栗月擡眼看去,胡子拉碴的人竟很有底氣:“因為我是病人。”
“...我不記得了,”
他說謊了,
他記得他們床頭曾有過一本詩集,在一堆病理學的讀物中格格不入,很少被翻開,——隻在對方心血來潮、要求他念誦的夜晚,——那似乎是某種用以沉入睡眠的捷徑...對方沒有拆穿他,
“那麼随便的短句,或令你印象深刻的詞,”
所以是有的,——他幾乎過目不忘,
[暴烈的死神,懸挂在...]
*
[暴烈的死神,懸挂在,風的屋檐,熾如明星...]
[追逐他,你會痊愈的。]
森鷗外想起那些夜晚,過去的日子,與倚靠床頭為他讀詩的人,
——彼時的青年...少年,長手長腳,還無法念出抒情的句子,清冷的聲線猶如鐘表精準的步伐,在黑夜的堡壘中,為他構築一方孤獨的漂流世界。
在外界看不進房間,竟能聽見夜色。
他從回憶中抽離,說:“有時,我也時常做夢...”并不完全明确話語出口的緣由,
“夢中,是一些無意識的、淩亂的畫面,有很久以前的荒野、睧暝,靜默的河流、死去的幹涸的魚的屍體...還有很多片段,有時顯得喧嚣,有時卻很安靜,像是黑白紀錄片的默影...”
那些與我們聯系緊密的事物,時常會出現在夢中,
或讓我們在夢中,與過去重建關聯。
彼時的難眠,已變作如今的夢。
“是常暗島嗎?”霧島栗月後知後覺地問,
他知曉一些森鷗外的過往,參加戰争,帶領依靠[請君勿死]打造的[不死軍團],在大戰末期堅守一隅...
“嗯,是那兒。”
“...哦哦,我聽說大英雄福地櫻癡也從那兒揚名的。”
“不過是舊時代的亡魂罷了。”
“那你呢?”霧島栗月接着追問,
森鷗外沉默了一會兒,望着青年亮閃閃的眼眸,說了下去:“戰争的确改變了什麼,和每天任何一件随機事件一樣,隻是推力更磅礴,往往令人難以回首,”
“那時我還太年輕了,一心想要憑借與謝野的能力,将異能力的變革昭告天下,向世人證明戰争的方式已截然不同...到頭來,身處一個激烈的環境,對自己的改變渾然不覺,我,她,許多士兵,都變得面目全非。”
霧島栗月想了想,好奇:“那你也曾在與謝野小姐的異能力下起死回生?”
“有幾次吧,比不上前線的士兵。”
“死的感覺是什麼樣的?”
“陷入沉默的黑暗,猶念及未盡的事,”
“後來呢?”不知何時,安詳的姿勢已變成雙臂随意攤展,
當追問變得尋常時,看待他人的視角也随之變得不同,更寬廣,更明亮,仿佛跨過某種界限,——以前你隻能待在線這邊兒。
“後來我遇到夏目老師,”
“?”
森鷗外懶洋洋地倚着床頭,露出了一個保守秘密的微笑。
後來就是後來的故事了,
混亂卻包容性極強的城市給予他容身之所,造就他對此地的偏執,也令他重燃野心,看見新的方向。
“在老師的構想中,時分三刻,特務科管理白天,偵探社負責黃昏,而黑手黨囊括所有黑夜,很适合我不是嗎?”
“你看,過去的許多東西,戰敗、傷病、困頓,如影随形,但無論如何,它們都帶我到這兒了,殘忍也好,冷酷也罷,由過往附加而來的特性,也都支撐着我向前走...”
是在安慰他啊...
繞了那麼大一個圈子,
霧島栗月怔怔地看着,“我知道了。”他不知為何忽然有些無措,不知作何表情,索性翻身把臉埋進了被子裡,
被子裡滿是另一人的氣味,抱着被子的同時似乎也意味擁住了被子下的軀幹,
這樣的行為算是撒嬌嗎?
似乎無師自通地學會了新技能...
從無法理解,到被理解,從恐懼被理解,到理解另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