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間]■
黯淡雲層下,一個奇怪的小點闖入了觀鳥所用的攝像頭,于是鏡頭記錄下這一切,
那是一道纖瘦的影,穿梭在無人可見的迷霧低空,起躍,急轉,緊繃肌肉,
透過缥缈的霧氣,你很難看清他的姿态,他晃晃悠悠,搖搖欲墜,卻在你錯目松懈的一瞬倏爾閃現...如同一隻頑皮的自然生靈,一縷輕快的星尾光芒...他是如此纖細與輕盈,在滑翔與飛旋中,好似有一種旺盛的生命力,
仿佛沉醉某種狂歡而不自知,
當你開始驚歎他的生命這般熱烈,可他也才驚覺一切,第一次飛行,帶着還未褪盡的稚羽,在陡然升騰的熱氣流間,驟然體會天地寬廣...
他展翅飛旋,撞入雲層,你仿佛能夠感受到其沖向死亡霎時迸發的熱情,你永遠無法捕捉它的速度,但你知道:
那奔向死亡的孤高生命,注定在無懼的墜落中,重拾野性的光芒。
*
2015,橫濱。
許是一場漂流,他躺在湧動的黑暗中,耳邊潺潺好似河流,
[簌啦簌啦——]
菌絲拽走了他的面罩,細密的絲撫過他的臉,沿着口鼻,侵入甬道,仿佛在以另一種方式回歸他的身體,而後窒息,緊随而來,
這次來得太遲了,
他名為痛苦的舊友,姗姗來遲,
失去呼吸後的好幾秒,當炫目的白光發出嗡鳴,肉.體嘶喊,他才再一次确切感知它,
——疼痛、痙攣、抽搐與桎梏,如此熟悉,
熟悉得幾乎令人生厭,就好似,在刀刺時忍耐痛呼,在淩虐中發散思考,在呼吸間吞咽下潮濕的血沫,早已成為他的本能,好似與他伴生,
懸挂,剔骨,乃至讓他理所當然,
可為什麼?
為什麼是他?
為什麼發生?瘋狂是有意義的嗎?是什麼導緻了這一切?是什麼緻使他中毒,古怪,離群而失去一切,也承受一切,難道僅僅是因為概率嗎?
如果僅僅隻是壞運氣...一個或數個巧合,
他曾想這是生命必須預支的代價,可當他意識到自己的不同,一切都已太遲太遲,詫異、失望、震怒...太多了,越過他的目光猶如箭矢,多得令人麻木,
于是他也不時怒視它們,
——它,他的異能力,...這自說自話的多餘附加,不合時宜的無用天賦,就好似看一層永遠褪不掉的胎膜,一塊早已腐爛的爛肉,
遲鈍、迷茫、混亂、脫軌...它們令他在還未出生前便已死去,毀滅他的一切情感,令他未誕生而誕生,卻一次次錯失,一次次潰敗,哈,就這樣黏膩地覆蓋在他身上,當他回想,這死亡的氣息毫不意外跨過了所有他所經曆的荒誕悲劇,承受過的萬分痛苦,無一不是,竟皆源于此,根本就是不幸之源。
但...
并不隻是這樣,
異能力如詛咒般伴他降生,在帶來蒙蔽的同時,卻也陪伴他,十年,十九年,在他沉默如葬禮般的生命中,一路随行,
并不隻是災厄,
就像,你看,他的異能力其實遠比他更了解這具軀體,也許它們也好奇他,
當觸須在眼睑下遊移,當孢子散入血液,它們是如此強烈地渴望回歸,就好似,不知為何有點兒沉迷其中,
——他記得他曾有過很多傷口,眼睑、肌肉、内髒,腹、頸、本應留下許多疤痕,但它們仔細地将他修複得很好,彌合那些傷痛,像是抹牆一般,将之抹去,變得光滑,白皙...遺忘,
偶有一些時候,肌肉隐隐作痛,神經刺挑一下,像一聲驚呼,
每當這時,他才發覺,也許那些本應盤踞在那兒的,一些醜陋的蜈蚣似的扭曲之物,是鑽到了皮膚下面,藏在那兒,藏在細胞之間,隐匿、生長、帶着另一部分,被他遺忘的,偶爾活動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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