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你們被彼此的孤獨與悲傷所吸引,就像穿過鏡子,
“不是說要為了什麼人而活下去嗎?...我以為在這黑手黨的世界裡,在這死亡被拉長的日常戰線中,能夠看見生與死的全貌...死是一切意義與無意義的終結,栗月君,又是怎麼看待死亡的呢...”
“在你眼中,世界是什麼模樣?”
你所看見的,一直是世界呈現在你面前的外表,
他亦曾通過你,碰觸死亡,“噓,痛苦嗎,不要尖叫,”
而後最終,重歸起源,故事由此徐徐展開,
“我叫太宰,太宰治,很高興認識你哦,霧島栗月。”
你看着他的眼睛,宇宙在你們的雙眼間流淌,無數氣泡翻湧,你看見他纖長的睫毛,一擡一掃,然後他挪開了唇,呼吸與溫度飛速流逝,
他松開了手,像是失去某種機能,密不可分的聯結被割裂,你好似斷掉了肢體,也許是手臂,或腿...
可他仍看着你,在沉沒中,他說...他吐出一串氣泡,他說了什麼?
再見還是月亮...
總是這樣,你們總是這樣,無論哪一次,每一次都是錯認、錯過,無法弄清楚,
每一次都陰差陽錯無法挽回,就好似命運和你開的玩笑,
可一點兒也不好笑,
太多太過了,太多濃霧濕雨隔在你們之中,像水,像這片海,永遠擠壓不盡的海水阻隔在這兒,無邊無際淹沒半個星球...但隻一次,唯有這一次你不想再錯過,
于是你什麼都不再分辨,衡量,躊躇,妥協,都不重要了,地上的一切,水上的一切,毫無意義,
你擁住他,在驟然睜大的鸢色眼眸中,以吻封緘。
*
太卑劣了,他一直告訴自己,隻是前來道别,
尋找故事末尾最後的句号...他一遍一遍對自己說,一定會放開手,
直至如今再無法欺騙,他就是想要擁抱他,擁有、占據、獨占一人...再沒有比這更卑鄙、惡毒、邪惡到令人絕望的想法了。
他皎白的月亮,褪下一身血淋淋的雛羽,剝落那層血膜灰暗的衣裳,終不掩真瑜将光輝展現于前,那皎皎輝光如他出落一身的瀑翎般自由鋒銳,粼粼流淌,再也無法令人移開目光,
他一直知道的,那美麗皮囊下所藏的攝人光輝,如青金石般濯濯閃耀,
而今自灰燼中走來,——對方曾跌落塵埃近乎死去,如今全須全尾地回來,因為曾在烈火中燒淬過,愈發顯得瑩潤剔透,
他目睹對方告别過去,大步向前走,在曠野與長風中,構織于人世間之縷縷牽連,自在而坦蕩的活着,真是令人高興,是令他隻要想到就不由自主也會露出微笑的事,可,
可為何此刻...
因為不想孤獨地一個人死去,他向對方發出了信息,
——隻是想見最後一面,一定會好好地道别...他設想了好多好多次,當海水淹沒他們,他會落下一個吻,然後告白...當然了,是的是的,他一輩子都蜷縮在賴以生存的謊言中,一旦袒露便宛若瀕絕,就好像魚無法離開水,可唯有這一次,
他會放開手,然後堂堂正正地死去,
融化在水中,成為分子,他會被記住,——飽含他的記憶會在浩瀚起伏的信息海洋中跌宕經年,随每一株植物的夢潮來汐往,他的屍骨會化作養料,當他的墓碑坍塌,他的月亮仍永垂不朽,
唯有生命的終點不應再是謊言,是時候,已經足夠了,——他不顧一切赴你而來,你已經得到答案了不是嗎?
他本應放開手...可為何如此疼痛,如此憂傷,好似要将本就存在的器官割舍,
水流蠻不講理地撞入胸腔,思緒在缺氧中嗡鳴,可為什麼海水的環抱是如此溫暖,為什麼連痛苦也讓人感到幸福,
他撫摸到對方的骨,那骨是涼的,皮肉如魚一般光滑,在濕冷的水流中,銀發像蛛網,象征摯愛的意象...他覺得自己一定是被蠱惑了,骨肉注滿了毒素,或許已被吞吃入腹,卻在死前看見幻覺,
蛛母在□□後會吃掉自己的配偶,注入用以消化的毒液,——他感覺自己輕飄飄,好似在搖晃...也許他已化作一個巨大的糖罐子,膨脹如同慘敗之蝶,顱沉韌斷,膚血消融,精神卻盛滿的愛意,
讓他像喝了酒一樣沉醉,
于是他又一次尋找對方的唇,不顧千萬細小的氣泡在肋骨間掙紮,盛放,任僅存一粒的氧氣在彼此分享的呼吸間,如蜜餞般甘甜,
那哈出的氣是鸩毒,被他吸食深入肺腑,灰發作繭靜靜纏繞,原來對方也渴望擁有他...又怎樣呢?
獨占與被獨占,擁有與被擁有,抛開一切理性後果,轉變的過程唯餘萬般美妙,
或許他早已死去,一切隻是殘燼最後甜蜜的幻想,可如果瞬息之擁需要出賣靈魂交換,如果自殺之人會被詛咒,那麼殉情呢?就這樣一起墜入地獄吧。
*
好像兩塊脆硬的冰,他們平日總把彼此割得傷痕累累,但當進入水中,他們在這兒消融了,
在極緻的痛苦中,卻湧現出溫暖,明明在彼此殺死,卻相互依偎無比親昵,
他們一塊兒融化,彼此相擁...比起擁抱這更像是本能般的貼合,将心跳與呼吸揉在一起,就好像要以骨交換骨,将血注入對方的身體,将内髒、肉身都一起交存了,
水聲如音樂,低低地講着他們的故事,他們秘密的語言,好似血流汩汩湧動,連溫度也同樣一緻了,也許他們都流藍色的血...
他們釋放出輕盈的困惑,因為太過契合,
嚴絲合縫毫無地拼在一塊兒了,就像他們本就是一體的,誕生于這個星球的怪異,因為分開太久,不得已扮做了人類的模樣,而今再沒有不速之客,
他們離開人間,于是踏過世上的所有腳印都成了相遇,所有久别都變作重逢,血管連接,靈魂相嵌,一切都對了,
若不存此世,不存于彼世,
尋覓往複,乃至尋覓千萬次,
在黑暗中溶解皮膚片片飄零,化作溪流碎冰嘩啦啦相撞,
碳原子譜寫的歌已病入膏肓,無藥可救。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