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浪漫告白計劃都化為了泡影。
他們最終哪裡都沒去,就在閣樓裡點了馄饨外賣,吃完後一直畫畫到半夜。
沈丁認命地繼續畫之前未完成的肖像圖,而沈暮雲就站在他的旁邊,一動不動仔細地看,看他的構圖、調色、運筆,全神貫注,隻偶爾和他交流幾句。
“你的筆是特制的嗎?”沈暮雲眼也不眨,“為什麼完全沒有筆觸?”
當然是特制的。
用的是從觸手上剪下來的絨毛,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修改顔色,柔軟得不會留下任何痕迹。
沈丁沒有回答,隻是笑着提議:“我送你一支?”
沈暮雲:“謝謝,但是不用了,我更習慣再大一号的筆。”
沈丁遺憾:“好吧。”
他繼續作畫,心猿意馬。
過了一段時間,沈暮雲又問:“作這種寫實類的畫,可以不看任何參考物嗎?離我們在畫展上相遇已經過去了……”他在這裡頓住。
沈丁補充:“過去了五個月零三天。”
沈暮雲驚訝:“你記性真好。”
沈丁把嘴唇勾出精心計算的弧度,像開屏的孔雀一眼展示自己的仔細捏造的臉:“是的,前輩,關于你的任何事情我都牢牢記在心裡。”
然而,他的心上人對此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如果細節都想不起來了怎麼辦?”沈暮雲又問,“我在畫二十年前的某個場景,很多記憶都丢失了。”
沈丁道:“那你又為什麼執着于要畫它呢?”
沈暮雲沉默。
沒等到回答,沈丁笑了笑,又道:“你可以按自己的心意去畫,既然已經過去了二十年,是不是寫實早就無法驗證、也不再重要,創作本身就帶有藝術色彩,哪怕是超寫實主義,也并非百分百的還原。”
“不,這很重要,”沈暮雲對于這一點極為執拗,“我知道沒法百分百還原,但依然希望更多的靠近真實。”
啊啊,真可愛。沈丁想。
他忍不住深深呼吸,從空氣中辨認出身邊人情緒的氣息,幾乎克制不住想要伸出觸手,将沈暮雲卷進懷裡,好好地親吻他冰涼又認真的臉頰。
“好吧,”沈丁用輕快的語氣說,調出一道完美的粉色,勾勒畫中人的嘴唇,“按照我的經驗——可以從自己記憶最深刻的細節開始,再一點點擴散思維、通過聯想的方式找回更多信息。人的記憶遠比想象的要牢靠,有時候你不是真正的忘記,而是因為各種原因主動‘掩藏’了它們。”
“這樣啊……”沈暮雲說。
然後,房間裡陷入了安靜。
沈暮雲的目光變得很悠長,好像在看沈丁的畫,又好像在透過畫看别的什麼東西。
“記憶最深刻的細節”。
他最先看到的是“眼球”。
數不清的鮮紅色眼球從手腕的傷口湧出來,滴進浴缸的水裡,再跳到地面,像小時候玩的玻璃彈珠,咚咚咚朝他蹦來,蹦到他的腳背上、衣服上、肩膀上……再鑽進他的眼睛裡。
再之後……
他想不起來。
八音盒是在手上還是在地面?爸爸是在微笑還是在哭泣?月亮是白色還是紅色?
擴散思維,他對自己說,再努力一點,努力聯想。
……但他一點都想不起來了,那一幕隻是籠統的、混亂印象,具體細節空無一物。
或許沈丁說得對,有時候人類并非忘卻,而是因為各種原因故意“掩藏”。
沈暮雲再次産生了強烈的挫敗感,他濃密的睫毛半垂下來,掩蓋住失落的瞳孔。
下一秒,幹燥溫暖的手扣住了他的手心。
沈暮雲微微擡眼,正對上沈丁純淨的瞳孔,裡面清晰映出了他的倒影。
“别想了,前輩,你現在需要休息,”沈丁說,“已經十一點了,還回家嗎?要不要在我這裡住一晚?”
沈暮雲怔了怔,擡頭看向挂鐘。
居然已經十一點了。
他下意識想要拒絕,很有禮貌地說:“不能再打擾你了,沒關系的,我可以自己回去。”
沈丁依然緊緊握着他的手。
“你确定?”他看着他,“畫廊外面很黑,要經過一條沒有燈的小巷才能走到路邊,而且不一定能打到車,這邊比較偏。”
沈暮雲:“……”
光是去想象沈丁的描述,寒意已經爬上背脊。他猶豫地看看外面,又看看沈丁,經過了一段很漫長的心理鬥争,最後還是想要回家。
“這裡隻有一張床,會妨礙你睡覺,”沈暮雲說,“我可以讓助理來接我,雖然這個點麻煩他也不好,但他是個很不錯的人,最近也沒什麼工作,或許不會拒絕。”
聽到這句,沈丁慢慢露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