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宴平安靜地坐在醫院的病床上。
稍長的發随着低頭的動作遮住了他的小半張臉,大了一号的病号服罩在身上,襯得他整個人十分的蒼白消瘦。
坐在一旁的經紀人蘇慧滿眼複雜地看着他乖巧喝粥的模樣,心頭的千言萬語最終化為了一聲歎息。
必須得承認,身旁這位在不說話的時候,确實是位我見猶憐的大美人。然而隻要一想到他幹的那些事,蘇慧便情不自禁地開始覺着頭疼。
“你……”她頓了頓,用手捏住了自己的眉心,再開口時語氣裡透着深深的疲累,“你到底是怎麼想的?有什麼事就不能好好商量着來麼,為什麼偏要……”
為什麼偏要一哭二鬧三上吊,發瘋撒潑搞絕食呢?
她的話沒有說完,但樂宴平明白她的意思。在蘇慧瞧不見的地方,他的目光裡亦滿是惆怅與憂傷。
真巧,他也想知道。原主到底是那根筋搭錯了,好端端的為什麼非要搞絕食呢!
沒錯,原主。
樂宴平并不是“樂宴平”,就在半個時辰前,他還是缙朝的一個平凡的史官。
哦,倒也不是特别平凡。畢竟如果缙朝有一個“皇帝最讨厭的官員”排行榜的話,那小樂大人絕對可以高居榜眼。
因為,他是起居令史。
皇上今天多吃了一口飯,他記小本本。
皇上今天多泡了一會澡,他記小本本。
皇上早朝和言官吵架了!他奮筆疾書,筆走如飛,狂記小本本。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記皇上的黑曆史記多了遭了報應,樂宴平不過是眼睛一閉一睜的功夫,再次醒來後,他就莫名其妙來到了這個陌生的地方。
胃裡還殘留着些許燒灼似的絞痛,樂宴平茫然地仰躺在床上,入眼先是一片雪白的天花闆,然後便是一根逐漸逼近的,被磨得銀白锃亮,接近小指長的細針。
雖然還沒搞清楚情況,但樂宴平混沌的頭腦還是迅速做出了反應。他就跟隻兔子似的瞬間從床上蹿了起來,讓自己金貴的腦袋和頭上高懸的床闆來了一記響亮的親密接觸。
下一刻,大段大段的記憶便如同幻燈片似的一幀一幀湧入了他的腦海。樂宴平至此才終于明白自己到底來到了一個什麼地方。
這個時代有着缙朝沒有的發達科技與先進技術。饑荒、瘟疫、洪澇……這些曾經能輕易奪走無數人性命的天災在如今都已有了妥善的措施。
人民安居樂業,社會和諧穩定,皇權至上的時代已然成了過去,生活自由而開放,一切似乎都很美好。然而就是在這樣的時代裡,原主的生活卻過得堪稱狗血。
豪門謝家有兩個少爺。
大少爺謝折衣自小養在謝父謝母身邊,而那位不知是随了謝家哪位長輩的姓的二少爺——也就是原主,則長于鄉野,直到兩年前才被接回家裡。
然而事實是,謝大少爺其實是個不折不扣的假少爺,而原主才是謝父謝母真正的孩子。
一場有心的調換颠倒了兩個人的人生,等到東窗事發後,謝母哭天喊地地找回了自己的親兒子,卻又在相認之後不願意面對事實。
畢竟比起初中辍學怯懦蠢笨的親兒子,無論怎麼看,都是自小在她身邊,耳濡目染言傳身教着長大的謝折衣更加和她的心意。
于是,在謝家的授意下,謝折衣依舊是那個衆星捧月的大少爺,反倒是好不容易回家的原主,成了謝家極力想要掩蓋的存在。
不甘心的原主就此開始了他的作妖之路。
無論謝折衣做什麼事,他都非要進去橫插一腳,試圖和人一較高下。他跟着謝折衣進了娛樂圈,借着謝父謝母對他的愧疚,陰魂不散地摻和進了謝折衣的每一份通告裡對其瘋狂針對。
結果可想而知。
一個是精心培養出來的芝蘭玉樹的大少爺,一個是條連高中都沒畢業的“九漏魚”。
原主成功把自己作成了一個全網黑的十八線糊咖,娛樂圈貴公子謝折衣永不缺席的對照組。
而這一次,在得知謝折衣受邀參與一檔曆史直播綜藝以後,原主依舊不打算缺席。
節目名字叫《風雲》,因為有着政策的支持,導演對其投入了大量的心血,邀請的嘉賓更是重量級。
除去謝折衣,還有當紅小花唐晚晚,甚至連主持人都是“名嘴”岑溪。
所以别說導演了,就是謝父謝母也不願放原主去這般嚴肅的節目上丢人。
多次要求無果後,原主最終選擇了絕食抗議。等到被人發現的時候,因為低血糖而一頭栽倒的人早已昏得不省人事。
樂宴平就這麼陰差陽錯地穿了過來,順帶着也繼承了人家那一堆糟心的爛攤子。
短短幾分鐘的回憶,讓樂宴平像是又活了十數載。
他花了五分鐘時間讓自己接受了這龐大的信息,随後一邊顫顫巍巍地伸出左手乖乖讓大夫給他紮針,一邊尋着原主的記憶打開了那個名叫手機的小方塊。
消息彈窗層出不窮得十分熱鬧,但樂宴平沒功夫理會,他笨拙地打開了搜索軟件,在搜索框裡輸入了缙朝二字。
跳出來的第一個詞條告訴他,缙朝已經亡了快一千多年了。
樂宴平一瞬間悲痛欲絕,在針頭紮入皮膚的那一刻終于再沒忍住,汪得一聲哭了出來。
嗚,好痛。
蘇慧就是這個時候過來的。
她手裡拎着碗皮蛋瘦肉粥,一雙黑眼圈濃重得也不知道是多久沒睡,放下保溫壺後,便将自己整個摔進了陪護椅裡。
樂宴平淚汪着一雙眼與她相顧無言了會兒,随後,便發生了方才的那一幕,讓占了人家殼子的小樂大人覺着壓力山大。
但無論如何,于情于理他現在都應該說上一句:
“對不起。”
蘇慧呆滞了一瞬:“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