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銘報案有功,錢景昌最初賞了他十兩銀子便讓他回去了。可就在前幾天,錢景昌又把他叫了回去,還給他準備了一間柴房供他休息,未經允許不準外出,也不準回去,就連他家門鑰匙都被拿走了。錢知州給的解釋是,皇上派人來了,到時候還需要他把所見再陳述一遍。所幸吳銘無妻無子孤身一人,住也就住了。
溫楚一聽能走,頭也不回地就下了山,陸瑾跟在後面,很是無奈:“我說這位公子,你是被鬼追了麼。”
溫楚倒是甯願被鬼追。在那河邊站一個小時,今天這一天他都覺得不用吃飯了。又走了一段,味道散了一些,他才委婉道:“山裡空氣過于清新,我山豬咽不下細糠。”
陸瑾:“……”
溫楚先一步打開官邸的門,正要擡腳進去,又忽然收回了腳,站在門口沒動。
“怎麼了?”陸瑾三兩步跟上來,問道。
溫楚朝院裡地面擡了擡下巴。
那裡有一本薄薄的書,牛皮紙,線裝的。
陸瑾眉毛挑了挑:“那是不是剛剛錢景昌所站的位置?”
二人進了門,陸瑾撿起那本書,封皮上寫着“任職錄”。書已經很破了,看起來應該主人很常用,封皮翹了邊,很大一部分往上翻折着,露出了裡面一部分内容。
好巧不巧,任職錄第一頁就是吳銘。這個本子應該類似于錢景昌的任職日記,溫楚實在不是很能理解這種出去辦個案還要随身把日記攜帶上的毛病。不過既然第一頁就是熟人,誰還管什麼非禮勿視,陸瑾直接翻開了首頁。
“吳銘,男子,年三十二,祁州安延縣安延山之人,以狩獵為業,未婚無子,獨居安延後山。前者來署衙訴冤,言王才良率人欺淩之,奪其肉且辱之。吾意以為小事,故慰藉之,孰料今日王氏大小姐失蹤矣!吾首疑其人為吳銘……”
陸瑾挑了挑眉:“這錢景昌跟吳銘還認識啊。”
話音剛落門外就傳來了錢景昌急匆匆的聲音:“陸大人!您有沒有看到過……”還沒說完就看到了陸瑾手裡拿的本子。他松了口氣,指着那本子道:“我自小愛記點什麼東西,今晨想起來我好像同吳銘打過幾次交道,怕這裡面有什麼線索,就想着拿給陸大人看一眼,結果進山一耽擱竟忘了這茬!幸好幸好,陸大人知道了便是。”
陸瑾把本子還給他:“你覺得吳銘有問題?”
都說兩個人在一起久了會越來越像,不知不覺中陸瑾的說話習慣竟也越發地偏向大白話,越來越像某個人了。意識到這點,陸瑾失笑,看了一眼溫楚。
溫楚從小到大身邊所有人都是這麼說話的,自然也沒發現什麼,有些疑惑地看着陸瑾。
陸瑾朝溫楚挪了兩步,一隻胳膊攬過溫楚搭在他肩上,含着笑道:“沒什麼,同楚美人在一起久了一些習慣變了而已。”
他特意把“在一起”三個字咬的很重。陸瑾本就長了張淩厲好看的臉,有着近乎完美的線條,眼尾狹長,還總是含着笑,看什麼都帶着一股漫不經心的感覺,好像什麼事都勝券在握,山崩地震了也能一臉輕松地跟你聊笑。
這會兒他以一種極其自然極其放松的姿态擁着溫楚,嘴邊噙着恰到好處的笑,溫楚一擡頭便撞進了他深邃漂亮的眸子裡。
溫楚脊背一僵,呼吸都重了一下,難以分辨是氣的還是别的什麼原因,手肘抵着陸瑾往後推了推:“離我遠點。”
“啧,楚美人還是如此冷酷。”
這一切隻發生在片刻,錢景昌感覺到了空氣中一種微妙的感覺,接過了本子,不知道該不該開口,愣了一會兒:“呃,我……就是,以防萬一,以防萬一。”
錢景昌的“以防萬一”一不小心很大程度上加深了吳銘的嫌疑,陸瑾毫不吝啬地誇贊道:“錢大人真是高瞻遠矚,提前将吳銘控制住了,不然還得費好大一番事。”
錢景昌受寵若驚:“不敢當不敢當,下官不過是竭力配合大理寺罷了。”
一直到夕陽西下,天色漸漸暗沉下來,于家兄弟才終于完成了超大的任務量,帶着一身味出現在了署衙。于峰臉色特别凍人,東西送到後一言不發地離開了,照這架勢估計得洗上兩個時辰。于墨小朋友就特别開心,一個勁往陸瑾邊上拱,展示着他們幾個時辰的成果:“殿下!下面真的埋了很多東西,我們都挖出來了。不過還是未能找到頭顱……”
陸瑾不着痕迹地往溫楚那邊挪了兩步。于墨敏銳地察覺到了他家大人的嫌棄,一臉哭唧唧:“殿下您嫌我髒?”
殿下笑了笑:“做的好!今晚給你加雞腿。”
于墨也陰恻恻地笑了笑:“大人,屬下可能半月以内不會再想吃任何肉食,因此比起加雞腿我可能更想讓您也體驗一下這銷魂的味道!”
于墨說完往陸瑾身上扔了個不知什麼東西,撒腿就跑了。
一旁署衙的人都驚呆了——作為下屬,怎敢同主子如此胡鬧!有那麼片刻,包括錢景昌在内的人冷汗都下來了,都覺得小侍衛肯定完蛋,生怕這位陸世子連坐他們在場的人。
意外的是,陸瑾居然沒有生氣,委屈兮兮地蹭到溫楚跟前:“溫先生,他欺負我。”
衙役更為震驚,目光在他們二人之間流連。都說陸世子近來總會帶一位骨相極美、面若桃花的短發公子一同查案,可無論如何打聽、查探,始終查不到這位公子的來頭,隻知他與陸大人從不分主賓,就連出行都坐世子專享的馬車,可見關系極好。很多人甚至猜測他是這些上層貴族豢養的白面小生,剪短頭發是陸世子的特殊癖好。
溫先生扶額,默默離他遠了幾步,撿起了于墨逃命前扔過來的東西。是隻荷包,被血和泥土浸染成了暗紅色,很髒,荷包裡面原本的清香同血液皮肉腥臭腐朽的味道結合起來,可怕極了。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腐臭的血味和香味混合了起來,這上面的味道聞起來非常奇怪,有些……不像人血的味道。溫楚皺了皺眉,心下有了一個猜測。
陸瑾微笑着看了看于墨離開的方向,點了點頭:“于墨,很好。”
一陣風吹來,衙役們打了個寒噤,這次真的在心裡為于墨默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