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靈體而無靈骨,你這本是活不長的命數,全靠着天材地寶堆出一條生路,須得每日三顆固靈丹方可維持體内靈氣運轉,不然筋脈凝滞,發病時疼若刀刃加身,你病成這樣得有多久沒吃過藥了?”瞎子将雙手攏進袖中,老神在在的坐着。他全身都裹在袍子裡,便顯得唯露出的那半張臉無比蒼白,偏生輪廓精緻,嘴角含笑時驟然間有一種朦胧的神性,卻又比那高台上的神像鮮活。
總之單看相貌,确實不愧成蹊喊的那句美人。
“固靈丹?”成蹊皺眉,他仔細的回想了一下,發現原主确實每天都會嗑上不少藥丸,早中晚各一把,睡前還有一把,每天嗑藥嗑到撐,南麓山遇襲之後他與容纓連日逃亡,有口飽腹的食物就不錯了,哪裡有時間吃什麼這樣那樣的丹藥。
“半月,這半月都用的普通食物。”容纓在後頭冷聲道,“還有救嗎?”
“救肯定是沒問題。”瞎子回頭沖着容纓伸手,三根手指撚了撚,“給錢就行。”
容纓要是有錢就見鬼了。
但向來不講道理的主角這次居然沒有對瞎子動手,反而還很實誠的回答道:“我沒錢。”
“也行,那就用符箓換罷。”瞎子自袖中取出那片葉子符晃了晃,“三百張防護陣法,再陪我入一次朔陽城,我幫你救他。”
“三百張太多,一天時間不夠,頂多兩百張,入朔陽沒問題,但我不進内城。”容纓面上沒什麼表情的讨價還價,“我知道你要救人,但也要量力而行,冥府現世不是你我兩個散修能阻攔的。”
“行,成交。”瞎子從袖子裡掏啊掏,摸出兩紮黃表紙,又從小包袱裡摸出筆墨并着一盒朱砂,一股腦丢給容纓,像個布置課業的老先生,“多了不退,少了要補,能畫多少畫多少,今晚你家小孩我幫忙照顧。”
燈火一晃,容纓接過東西黑着臉去畫符了,那奮筆疾書的樣子像極了死線趕論文。成蹊看着想笑,正想唠叨兩句,腦袋卻挨了一下,“笑什麼,你可是腦袋燒壞了,都不覺得疼的嗎?”
“還成,也不是很疼,能忍住。”成蹊笑的眉眼彎彎,他确實對痛覺不太敏感,其實小時候也是很怕疼的,但高中時出了場車禍,ICU裡躺了三個月,醒過來後對疼痛就遲鈍了,平時磕磕碰碰都沒感覺,還挺省事。就是沒想到穿書以後這點特質也沒變。
瞎子擡手探下成蹊的額頭,不解,隻能當做是仙門貴子遭了大難,此後洗心革面,毅力遠超常人。往成蹊嘴裡塞了顆透明的丹藥,瞎子憐愛道:“我去熱水,你先吃顆藥墊墊。”
舌尖綻開一點清甜,成蹊咬了那丹藥一口,眼前一亮,這藥是橘子味的,入口即化,那點甜意很快發散,自肺腑漫向全身,骨肉上寸寸的刺痛感确實有所緩解。
“謝謝。”成蹊動了動酸軟的手指,他撐着床闆坐起來,“不知先生如何稱呼?”
“叫我李景就好。”瞎子以腳尖挑起一捆枯枝,側頭對成蹊說道:“我一個雲遊散人,當不起先生名号。”
這是一間規模不大的寺廟,位于朔陽城郊外的一座小山包上,整個寺院加起來可能也就一進一出,從佛像上的積灰看,大概好幾月沒有人擦拭過,也不知寺廟裡頭的小沙彌去了何處。貢品和香爐被随意放在菩薩腳下,供桌則被容纓征用成了書桌,兩紮黃紙堆着,少年正提着筆瘋狂畫符。
成蹊睡在一張硬闆床上,這是李景自己搭的床鋪,木闆躺在四塊磚腳上,大概是地不平的緣故,稍微挪動便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但這居然還鋪了被褥,被面用的緞料油光水滑,裡頭縫了絨,輕而暖。成蹊看一眼自己髒兮兮的衣服,默默爬起來,打算找個地方坐會兒。
“躺着。”容纓在角落發話,他仍舊垂着眼皮畫符,但頭頂跟長了眼睛一樣,“我付了診金,用不着你替大夫心疼被子。”
成蹊沒有躺回去,他看着燈火搖曳下容纓沉靜的眉眼,暈乎乎的走過去,将腦袋抵在他背後,輕聲道:“謝謝。”
原本容纓是打算避過朔陽的,如果不是成蹊想吃點正常食物,他們連外城都不會入。結果他這一病,反倒逼的容纓不僅得在此逗留,還得入城犯險,就很愧疚。
容纓畫符的筆尖一頓,他看着面前廢掉的符箓,背後少年的腦袋瓜滾燙,透過衣裳都能感受的溫熱,柔軟的,溫暖的,小小的一個擁抱,容纓沉默了許久,回首惡聲惡氣道:“别煩我啊,符都畫錯了!”
成蹊被拎到後院丢給了李景。
“啊,你們兄弟感情真好。”李景拿着蒲扇在後院燒火,他架了口大鍋,鍋上放了個大桶,可惜點火的技術不怎麼樣,黑煙滾滾,不見火星。
“相依為命,感情自然深厚些。”成蹊蹲在李景身側把火點燃。
“從天衡州逃出來的?”李景蹲在成蹊旁邊問道。
成蹊:“……差不多吧。”
“那可真不容易。”李景感歎:“道消魔漲,天衡一役覆滅的仙門太多了,你們能活着到這裡也算得上是奇迹……從前是哪一門的?”
成蹊:“………”
天衡州宗門我不熟啊啊啊!這玩意兒要怎麼編啊?一瞬間滿腦子亂七八糟的想法戳出去,容纓在外間完美接收,手指尖一顫又畫崩了一張符箓,捏着朱筆就很想打人。
“前塵往事,我不願再談。”成蹊本人則在李景面前低頭垂淚,“本就是小門派,全宗覆滅……天衡仙門不曾遏制魔道,已是九州罪人,我同兄長無顔面對仙盟,姓名身份也俱是過眼煙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