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
“草了……怎麼援軍還不來?太一宗你們這效率……上輩子都是屬烏龜的吧?”瓦礫堆裡,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響起,片刻後刺啦刺啦的聲音響起,一雙滿是裂紋的手扒拉着磚頭爬起來,李景冒頭,他還剩下半邊胳膊半邊腿,身體的破口處卻沒有一絲血液或者組織,堅硬而冰冷,像是上好的玉石。
他在地上蚯蚓一樣爬,一邊爬一邊罵罵咧咧,“我就說……碰到劍修沒好事,碰到劍修倒大黴!路邊賣慘的玩意果然不能撿,我再也不當好人了!”
一顆石子兒從房頂上滾下來,砸他頭上,發出咚一聲脆響,李景躺平,再不動彈。
“以後還救人嗎?”
容纓牽着成蹊站在平原裡,星野廣闊,衰草連天,他們背靠背圍成一個圈,已經是遍體鱗傷,然而身側是仿佛無窮無盡的鬼影,森然注視他們幾個少年。
“救!為什麼不救?宗門享凡人香火供奉,凡太一宗弟子必定護佑蒼生,這是教條。”少年們殺紅了眼,近乎是咬牙切齒的回答道:“死了就死了!十八年後還是一條好漢!雖然,雖然我們還沒活到十八歲嗚嗚嗚……”
下半夜,百鬼齊哭,幾個少年少女撐了兩天,終于有點繃不住了,逃無可逃,避無可避,他們拿劍的手都在顫抖。
“我再也不離家出走了。”葉淮安兩眼空空生無可戀,“我作死我跟你們闖蕩江湖。”
“唉,師尊說他托人為我打了把劍,我還沒見到呢。”白衡笙面色慘白,到底沒哭。
“要是知道我死在這裡,我娘大概會瘋吧。”宋元夕苦笑,被歲鸢拽住胳膊,安慰道:“别怕。”
沈星河則沉着臉,掌心鮮血淋漓,堅定道:“我們不會死,我哥一定會趕來!一定!”
成蹊是感受不到他的笃定了,他隻能感受到周圍惡鬼對他的垂涎,掌心的傷口已經被包紮上,但他身上的氣味還是發散出去,圍堵過來的九成野鬼為的是他這一身血肉。
容纓擋在他身前,神色還是一如既往的淡然。
成蹊看了看自己的腳踝,先前隻是扭傷,現在已經腫了兩個大,根本走不了。他移動隻能靠人背,容纓背了他一路,體力消耗是巨大的,再厲害的人經曆了這麼久的消磨也該受不了,更何況他如今身體也才十五歲,還是個營養不良。
“想留下來給野鬼加餐?”容纓傳聲,語氣冷冷的,“把腦袋裡的水倒倒,你要是敢起歪心思,我現在就讓你死很慘。”
成蹊:“……”我一時竟沒有搞清楚大佬你的邏輯。
不過到底還是撐不住了,下一輪攻擊,容纓回護不及。成蹊被一隻鬼拖出去的時候心情還是很淡定的,到底比原劇情多活了大半個月,就是這個死法吧……看着裂開能有他腦袋大的女鬼嘴巴,成蹊勉強安慰自己,好歹一口我腦袋就沒了,不會太痛苦。
就在他認真觀賞女鬼嗓子眼時,援兵終至。
青鳥振翅,引渡亡魂,高挑的青年手執一盞青燈,踩着風來。玄衣墨發,眉間朱砂一點,雙目半合,猶如悲憫世人的神佛,不過此神佛殺伐果斷,彈指間,将這一片惡鬼燒作飛灰。
成蹊癱在地上,臉上似還殘留着女鬼的口水,青鳥飛去朔陽城,一路上所有逃逸的幽魂都如同蠱惑般回頭,追随那一道光影而去,星星點點的磷火彙作一條懸浮于半空的流動銀河。
他身側是劫後餘生的衆人,兩個女孩抱頭痛哭,葉淮安正在給自己用清潔咒,用一遍呢喃一句,“完了,我被男鬼舔了,我髒了。”
沈星河躺在地上,望着半空,眼裡亮晶晶的,“我就說我哥會來。”
容纓一身狼狽,黑着臉拖着被咬傷的腿走過來,隻想把成蹊提起來訓一頓,滿腦子的恨鐵不成鋼,為什麼不抓緊他?被鬼叼走了都不知道掙紮一下叫一下的嗎?
但等他走過去,卻發現成蹊安安靜靜躺在草叢裡睡着了。
春将至,枯草亦出新葉,蹭在成蹊側臉上,顯得乖巧而柔軟。容纓撐着劍在成蹊身側坐下,忽然長長、長長的松了口氣,仰頭倒在平野裡,天幕黑沉,星河鬥轉,青鳥極光般的尾羽拖曳而過,如夢似幻。
容纓閉目,奔波半月,這一夜合眼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