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顆蘊靈石封一把劍,價格公道,童叟無欺。
這原本隻是靈州劍修的小風俗,結果五十年前劍神忽然将自己的随身長劍水雲封存至此。
水雲有靈,六十年前封魔一戰,劍神一人一劍護下整州凡人,苦戰三月,将魔神元神鎮壓。
三月後,劍神抱着一把殘劍出城,此後十年拜訪天下鑄劍名師,竭力将那把碎作千餘片的水雲劍修複原樣,劍身回來了,但劍靈卻還是消失了。
後有一日,風和日麗,有人看着劍神抱了一隻華麗富貴,嵌滿珍珠寶石的劍匣,将水雲溫柔的封進長铗墓最裡層。
據知情人士說,那劍匣内盛滿了鮮花。
如此悲情事件引得無數人唏噓。
不過當初再怎麼遺憾,現在劍神也是擁有十二把劍的男人。
不知是水雲劍太有名,還是當年那場告别太有儀式感,而後引得天下修士跟風,一堆劍修,樂修,陣修,往裡面送自己的琴,筆,刀,小時候最喜歡的小木馬,撥浪鼓什麼的,其中不乏後來名揚天下的高手武器,長铗墓也就從一個小風俗,變成了九州修士緬懷青春記憶的情懷存放點。
尤其是最近打擂台,許多少俠從小用到大的武器都被對手打壞了,天天都有人哭着過來給武器送葬,長铗墓那邊現在熱鬧得很。
既然蘇小潭想去看看,成蹊左右下午無事,吃過飯後便領着他過去了。
這是一條極長極寬的棧道,從湖岸伸進一團模糊的暈光裡,今日天藍,水天一色,人就像走在幻境中。
當然,如果沒有那麼多哭喪的少年就更像了。
“我的邪龍劍啊!我就不該帶你來打擂台嗚嗚嗚。”
“清音啊!沒了你我要怎麼活啊!我不能沒有你啊?天殺的無名客下手怎麼那麼狠!”
當然,除了哀嚎的,也有抱着舊劍哼着曲子,樂悠悠與同伴說總算可以換新樣式的樂子人。
長铗墓門口放了個儲物盒,三十枚蘊靈石丢進去,便可進去參觀。棧道一直修進了最裡面,長铗墓是一處極其空曠的空間,像是個巨大而曲折的溶洞,一進門就能看見不少斷劍,越往裡去各種奇形怪狀的武器越多。
确實都是陳舊而殘破的,有的就斜斜插在地上,有些講究的便是一方劍匣,放在掏空的山壁上,密密麻麻如同一尊尊棺材。
越往裡走這樣的東西就越多,角落裡堆疊的劍生鏽腐蝕,高台上的劍匣也有不少落灰的,匣子都快爛空了,一看就是放了許多年。
可見大部分的人也就是過來湊個熱鬧,畢竟武器自然是越順手的越好,舊的放在這裡也就講個情懷。
當然偶爾也會見到幾個極其富貴的劍匣,什麼純玉做的啊,紫檀雕的啊,鑲嵌了珠貝的啊,還有幾個被禁制保護的,據說是某幾個大人物的武器,成蹊時不時看見有人舉着三炷香沖着那些武器拜,嘴裡喃喃保佑我取得成績之類的。
“都是些被淘汰掉的廢劍,他們主人都抛棄掉他們了,還拜呢。”李景嘲諷,“他不挂科誰挂科。”
“可能也就求個吉利?”成蹊道。頓了頓,他忽然發現這裡廢棄的劍好像也并不吉利。
這條棧道極長,他們三人一直走到了最裡面,路上鑲嵌的明珠忽然都暗淡了,穹頂處一塊懸浮的高台,其上橫躺一隻銀白劍匣,匣子正發着溫柔的光。
“那是……水雲劍?”成蹊仰頭看向穹頂。劍匣用一整塊蘊靈石雕的,透着股帶着暈彩的霞光。不過匣子嚴絲合縫,并不能看見那傳說中能當劍神老婆的長劍身影,也不知道裡頭是不是如傳聞中一樣裝滿了鮮花。
“小潭?”成蹊忽然發現一直跟在身邊的少年沒影了,回頭尋人,卻見對方正站在一處角落裡,怔怔的發呆。
成蹊走過去。
那是個更裡側的小石室,被時光琢磨出一個圓形的空洞,裡頭堆了不少生鏽的刀劍。一層層混濁的鏽蝕裡,卻隐約可以看見一點如冰棱般清透的劍刃,斜插在地上,被近百把鐵器包裹,不改鋒芒。
蘇小潭忽然擡頭,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他指着那塊劍刃說,“仙長,我好像找到恩人的本命劍了。”
最裡層的斷劍已經被歲月消融成了鐵水,沾在地上,那近百把劍刃都鏽迹斑斑,有的都鏽爛了,就算這些普通長劍沒有劍匣保護更容易爛,但這絕對不是這幾年能發生的事情。
而那把劍,躺在最底下。
成蹊呆住,他後知後覺問道,“小潭……你與你的恩公,多久沒見了?”
“我記得……應該是一年,上次見面是夏天,現在也是夏天,正好是一年。”少年青稚的聲音在溶洞裡響起,帶着幽幽回響。
鏽蝕的劍刃被蘇小潭徒手扒開,破碎的鐵片将他的手指割裂,鮮血淋漓,他像是不知道疼,成蹊想拉他,卻被李景按住了。
“不要動,情況有點不對。”李景傳聲。
成蹊回神,這才發覺不知何時,溶洞内的明珠暗淡下來,那些求神拜佛的少年都不見了,長铗墓内一片寂靜,唯餘蘇小潭手指扣開劍刃時的動靜。
嘎吱嘎吱,像是筋骨被踩碎的聲響。
頭頂水雲劍安靜的發着光。
蘇小潭扒住那些鏽劍,一點點掰開,血糊了一地,幾個指甲蓋翻起來,他像是不知道疼。
“這把劍?它名叫煙霞。”回憶中的人語氣溫柔又輕快,“是我的本命劍呢,已經陪我十八年了。”
一層鐵片撥開,露出劍身銘文,那是被赤紅鏽色浸透的兩個字,再熟悉不過的字。
“是本命劍啊,某些劍修會用一生去打磨一把劍,到後來劍便是他,他便是劍,那把劍便是他的道,劍毀人亡。這把劍的主人入道很早,看劍齡他最多不過二十。”李景憐憫道,“不過他已經死很久了,上面的靈氣都快散幹淨了。”
一聲輕吟,那把劍被蘇小潭用手挖了出來,他掌心劃痕見骨,血淋淋的捧着那柄劍,劍身已經斷了,斜斜一刀,隻剩下劍柄處薄薄一寸。
像是春日裡即将消融的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