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膽子實在太小了些。
隻是他想昏過去,岑子佑卻又如何肯?
且不說不消岑子佑動手,玉樓便已伸手一把将他拉扯住,免得他撲在地上那攤子穢物裡。
“天賜!天賜!”董家大姐一張臉不知是凍的還是吓的,已然失了血色,伸手就要去抓弟弟的胳膊,卻叫玉樓輕輕隔開,又叫玉樓看了一眼,那話便一下子梗在喉間說不出來了。
玉樓将董天賜放倒在地上鋪着的稻草之上,先是并指連點他幾處大穴,又在他背心推了幾下,才叫這被吓昏過去的膽小鬼醒過神,睜開眼。
“天賜!天賜!老天保佑!你沒事!”董招娣一把撲上去前去,探過董天賜鼻息後才長舒一口氣,下意識擡頭要謝,卻又被玉樓的目光鎮住,不敢說一句話,眼睜睜瞧着玉樓從懷中取出一丸藥,遞到面前。
“含服在口中,不要咽下。”
董招娣哪敢托大,急忙伸手接過,送進董天賜唇中,叫他壓在舌下,叫他緩過勁來,神智清明。
岑子佑在一旁看了半晌,眉頭就沒有舒展開過:“可好些了?”
董天賜雙腿雙手發軟,便是連站立起來的力氣都沒有,頭低低垂着,更勿提方才那張血肉模糊的臉還映在他腦海,叫他如何再敢去看?隻是連連擺手,蒼白着一張臉說:“臉都已經這樣……誰……誰又能分辨得出?就算是他老娘來了,也分不出來!”
玉樓這時候行到屍體前頭,一張玉雕般的臉叫那瑩瑩燭火一照,竟顯出幾分陰森來,她垂眸冷冷看着那具屍體,伸手扯過白布,自懷中摸出一把匕首來,将那白布破開一段,正正好蓋在這屍體臉上。這樣隻看身體,雖然仍使人帶點恐懼,卻也比方才直面那張血肉模糊的臉要好多了。
玉樓将這些事做畢,轉過頭去,依舊是那副語氣和态度,眼睫低垂看向董天賜道:“你與他‘相熟’,想必有些東西你比我們在場所有人都清楚,不要啰嗦了,來看。”
岑子佑在這時也出聲,聲音顯得柔弱楚楚:“董公子,此番不論你看出與否,自是不會叫你白來這一遭的。”這言下之意,董天賜也不會不懂,幾番躊躇思慮之後,才借着董招娣的攙扶站起身來。
董天賜吞咽了幾口口水,目光遊移四轉,立了數十息,這安靜的冰窖之内隐約聽得風聲呼嘯,又隐約聽得燭心哔剝聲,竟是安靜得可怕。
正在這時,那一旁從一開始就沒怎麼出過聲的高衛也開了口道:“董二哥兒,痛快些行事,免得在這陰森地兒再添懼怖。”
高衛聲音铿锵有力,擲地有聲,倒将董天賜一下子鎮住,隻是下意識連忙點頭應答道:“是,是,高堂主說的再對不過。”
說罷便顫步上前,緊緊依靠在董招娣身上,磨蹭了半晌才站到那屍體旁。
那屍體現下隻袒露出發脹上身,董天賜看了幾眼,又顫聲道:“勞……勞駕,給他翻個身。”
那高衛如他所言,将那屍體翻過去,那屍體的脖子以奇怪的角度扭着,顯然是叫人用極大的力量扭斷頸骨,這才送了性命。
董天賜瞧了一眼,又急忙避開,搖了搖頭道:“不,瞧不出來。”
接着他又對高衛輕聲道:“勞、勞駕,我要……我要看看他下身……”
這話一出,董招娣面色大變,急忙轉過身去不看,便是明琅這般豪爽灑脫的性格,也不免微微低頭側目想要避開不看。
那高衛與董天賜齊齊轉頭看向玉樓與岑子佑二人,似在等待這兩人避讓,但玉樓同岑子佑卻又怎麼是一般女子?
岑子佑面上神情肅然莊重:“一個死人,顧念什麼?死了的人不過一攤爛肉,既是一攤骨頭一堆爛肉,又有什麼好避諱的?”
玉樓卻是擡起頭來,面上依舊沒什麼表情道:“怎麼還不動手?是怕污了我的眼睛嗎?隻是可惜……”
她語氣淡淡,可目光轉到董天賜身上,隻看了一眼便錯開來,可董天賜沒有忽略她目光中那輕蔑的神色:“我已瞧見過比這更糟污腌臜的東西,眼前這點東西又算得了什麼?”
她的話語氣平靜,可落在董天賜耳中卻叫他渾身一顫,臉都紅了,那頭顱低下去,隻恨不能更低一點。
那屍體下身的白布也終被掀起了。
董天賜将頭伸過去看了,顫了一顫,複又低頭,急忙将那白布蓋好,嚅喏道:“不……不是他……”
他說這話時聲音顫顫,不敢擡頭看人,岑子佑與玉樓牢牢盯着他看,卻在這昏暗環境之下瞧不清他的神色,但玉樓卻發現,在岑子佑皺眉訊問之時,他微微擡頭似是想要去看誰,可最終強忍住,依舊是一副畏縮模樣,躲在董招娣身後不敢再說一句話。
玉樓順着他擡頭想看的方向去看,卻見那裡隻站了三個人,一個岑子佑,一個明琅。
——還有一個半張臉隐沒在黑暗之中的高衛。
高衛的神色玉樓看不真切,但他那雙眼睛非常明亮,盯着董天賜,極快地流露出一絲轉瞬即逝的兇狠,可旋即像是意識到什麼,毫無痕迹後退一步,将整個人都沒進黑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