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的牙關緊要,眼圈也有些發紅,他又伸手輕拍了自己的妹子幾下安撫她,接着語氣憤怒道:“你撒謊!一定是你……”
玉樓觑他一眼,情緒并無波動:“你是想說我殺了他?”
說到這裡,玉樓眉頭一皺,輕嗤一聲道:“如果是我殺的他,我何必帶信?”
随即她深吸一口氣,看向男子:“還是你覺得我會殺了人還跑到你面前告訴你,好叫我沾沾自喜,洋洋得意?”
玉樓說到這裡,還是冷冷瞧着男人:“說到底,我來這裡隻有一件事,拿回他竊走的東西。要知道,我對殺他不感興趣,我對他是死是活也不感興趣,他偷了居中的東西沒錯,可我也沒有濫用私刑的道理,更何況,他人死了,我要的東西也沒找到,這可不是我想要的結果……”
男子被她的話一下子梗住,隻是抿緊雙唇回看玉樓,但玉樓卻不再看他,反将目光轉向雁娘,雁娘也回看她,玉樓凝視着這個脆弱又堅強的女子,不由輕歎一聲,放柔了語調:“屍體就在野狼坡,你要去接他回來嗎?”
又是一條白光将陰沉的天照亮一瞬。
雨下得很大,閃電和驚雷一前一後出現,前者劈開天空,後者震醒大地。玉樓穿着蓑衣坐在駕車的位置上,陳醉與雁娘坐在車中,陳醉将車簾撩開一點,聽着外頭打鬧的兩姐妹,還有另一輛牛車的聲音。
“還是下雨了啊。”隔着車門,玉樓聽見車廂裡陳醉沉悶的說話聲,那聲音淹沒在雨中,有些飄忽,并不真切。
玉樓輕輕嗯了一聲就不再說話,隻是慢慢拉動着缰繩,雨天泥濘路滑,便是駕車都行慢了許多,因此,與馬車并駕而行的那輛牛車也行的緩慢,馬車上共有三個男人前後坐着,都穿蓑衣,也戴鬥笠,在這漫天雨幕之中,竟有一種極濃重的凄涼。
不知道怎麼的,車子裡實在是太過安靜,陳醉總是有些不大習慣,就敲了敲車門道:“喂!悶葫蘆!說兩句話!”
她喊得響,便是連不平不仄兩個丫頭都聽到了,兩姐妹駕馬行到車邊,微微彎腰同她說話,叽叽喳喳的,可不知道為什麼陳醉始終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反将那兩個丫鬟打發走了,她少見的安靜了一會,可到底忍耐不住,接着伸出腳在地上輕輕向前,用腳尖踢了踢那個少女的鞋,雁娘從一開始上車時就沒有說話,陳醉也隻能聽到她低低的啜泣聲。
“我叫陳醉,你叫……什麼名字?”
那少女翕動發幹的嘴唇,眼中已失了神采,雙手牢牢握着從上車前玉樓給她的那塊玉佩,木木回道:“雁娘,顧雁娘。”
“哪個雁?”
“大雁的雁。”雁娘的聲音低低的,嘶啞帶着些哭腔,眼裡又落下淚來。
雁娘在哭,陳醉一時之間反倒不知道說些什麼好,她瞧不見東西,頗有些手足無措的意味,但在這時雁娘卻又忽的開口詢問了:“我……陳醉姑娘,剛才……剛才那個姑娘說三郎他犯了事了……”
雁娘這樣一問,陳醉忽的沉默下來,像是在斟酌要怎麼說話才對,可雁娘的目光灼灼,即便陳醉瞧不見,但那目光有如實質一般刺在她面上,叫她隻覺得皮膚火辣般的疼痛。
“他偷了我的東西。”陳醉說了一句,接着又有些不安地抿唇,有些慌亂伸手道,“你别哭啊……”
雁娘又哭了起來,狹小的車廂裡,兩個人挨得很近,那淚水滴在陳醉的手背上,叫陳醉隻覺得被燙了一下,下意識縮回手。
“我該和他一起去的……”雁娘的聲音低啞,“我當時就該和他一起走的,就不該聽哥哥的話……”
陳醉沒有說話,她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麼,繼續聽着。
雁娘的聲音聽的人心都碎了,她低低啜泣,好似終于可以找到了一個可以傾訴的對象,似乎因為思緒和情緒的混亂,說話也有些颠三倒四。
“我和他小時候一起長大的,他人不是很會說話,有些木讷,膽子很小,但是很老實,也對我很好,我也很中意他,早早和他家定了親……”
但陳醉在一旁聽着,還是大體整理出了這兩人的事。
原來這顧雁娘同葛央兩小無猜,青梅竹馬,長大後又定了親。隻是不巧的是,當時葛央的大哥二哥依次成家,家中所餘不多,且又趕上葛央的父親去世,家中為了籌備葬禮又花銷巨大。如此一來,便更無餘财求娶雁娘,雁娘家又瞧不上葛央,便想着退親,好給雁娘另尋一戶好人家嫁了。但葛央同雁娘早就互許終身,一個非卿不娶,一個非卿不嫁,逼得狠了,雁娘就以死相威脅,她家中父母雙亡,兄妹兩相依為命,做哥哥的又怎麼不會疼愛憐惜她呢?又加上葛央心裡也是個有志氣的,便也以身為抵,往浩江城中做學徒學藝賺錢,隻盼有一日能賺夠錢回家娶雁娘為妻,這兩個人情義笃堅,雁娘雖尚未過門,但葛央家的兩個哥哥嫂嫂卻已将她當做是家中之人,自然也對她是極好。
葛央一去幾年,學藝事多,這對有情人平日裡隻能書信往來,隻有逢年過節才得回來一兩趟,而玉樓帶給雁娘的那一枚玉佩便是葛央最後一次回鄉時親手送給雁娘的禮物。
大雁是忠貞之鳥,而雁娘名字中又有一個“雁”字,而這玉佩乃是一對,合在一起便是一對交頸大雁,分開來便各做一對,乃是葛央親手打造的定情信物。那時,葛央将雄雁留給雁娘,雌雁自己帶在身上,有互不相忘,終有再會之意。
可誰也沒有想到,那次見面……
竟成永訣。